“晚辈太玄宗苏晚天，见过大知客僧。”
他看了眼荀秋，发现她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心里无奈，却也没有说什么。根据他对她的了解，如果说了，肯定会被反过来扯一顿歪理，比如说“我对自家长老都没这么恭敬他算什么”，那就更得罪人了，得不偿失。
他这算是误会荀秋了，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很少在意规矩，但最基本的礼仪她并不排斥，毕竟有个性是一回事，惹人厌是另一回事。
她也少见地行了个礼，说道：
“太玄宗荀秋，见过大知客僧，不知道前辈是为何而来。”
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有点吓到苏晚天了，他顿时回想起昨晚荀秋努力修行的样子，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是在出门的时候被那大妖给夺舍了——这怎么看怎么反常啊！
与此同时。
大知客僧混浊的瞳孔抬起，紧跟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仿佛迄今为止的人生全部汇聚成册，摊开在地供人观赏的感觉涌上苏晚天和荀秋心头，但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那种整个人都要被看透的感觉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摊开的书本尚未被看清文字，观者就已经退了一步。
于是，一切回归了正常。
“咳咳……抱歉，差点对两位小友用了宿命通。”大知客僧的音色苍老难听，但说话还算顺畅。
他的瞳孔仍然浑浊，但刚才那副无法忽视的暮气却已有所消散，能直观地感觉到他突然打起了精神，就像枯木逢雨露一样，虽然衰亡难免，再也生不出新芽，但确实延缓了奔向死亡的脚步：
“实在抱歉，虽非故意，却也差点犯了贪戒……望两位小友海涵。”
荀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差点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看清所有秘密，难以言喻的后怕情绪涌上心头。
但……等等，弈天阁主身为上三境修士都算不出自己，大知客僧只是至人境，却能用“宿命通”看清自己吗？不太了解佛门六神通是个什么东西，荀秋暂时把疑问压在了心里。
苏晚天倒是一点反应没有：
“前辈言重了，人之常情罢了。”
“修行者，为的就是摒弃所谓的人之常情。”大知客僧语速缓慢地说着，“也罢，我就当两位小友原谅了老衲，刚才，这位小友问老衲为何而来，答复是……斩妖除魔。
“老衲为斩妖除魔而来。”
“斩妖除魔？”苏晚天问道，“前辈莫非是指如今城内的杀人犯和大妖？”
“老衲却是不知。”大知客僧摇着头，他身形枯槁，这个动作都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脖子扭断，“若是如此，那便是吧。”
苏晚天有些愕然：
“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不，应该说，您知道这里有妖魔在，因此而来，但不知道妖魔具体是谁？”
大知客僧念了一声佛号：
“诚然如此。”
“您身怀天眼通，难道看不清他们所在吗？”
“小友却是有所不知……天眼通能看清六道众生苦乐之相，一切世间种种形色，这确实不假。”大知客僧毫无愠色地耐心解释道，“但一个人是人是魔，是妖是鬼，却并非肉眼一扫便能得出的结论，若要看清，非用上他心通、宿命通不可，莫非老衲要将这满城百姓皆看过去吗？”
这也不是不可以吧？
苏晚天心想，但也明白这样问题重重，别说高僧的心理难关、佛门戒律了，这效率说不定还没有司律们一个个走访来的高，更别说城内还有一位名为“千面郎君”的外道宗师，听外号就知道这人肯定长于伪装，大知客僧说不定都会看漏眼。
他决定将说话的重点放到真正有用的事情上来：
“前辈用宿命通观看了平慧禅师的生平？”
平慧禅师就是那个住在千松寺的野狐禅，永安城仇杀案的第一个死者。
“阿弥陀佛。平慧已死，老衲纵有万般能耐，也无法使得死者复生，供我一观。”大知客僧道，“老衲所观的，乃是千松寺之过去因果，只不过平慧亦包含其中。他吃斋念佛时，偶尔会对着空处忏悔过去，他之生平，也不过是老衲听来的罢了。”
观看千松寺的过去因果？
大知客僧轻描淡写之下，苏晚天和荀秋都感受到了一种属于他这种强者独有的自信，哪怕他们自身并不把这种能力当做异于常人、值得骄傲之处，这种平常的态度却也能让连怎么做到这种事都想不明白的人为之震撼。
怎么感觉同为至人境，地榜排名还比大知客僧高那么两三名，太上长老却也没展露出这种气度过……没看过自家长辈动手，但真得差点被妖月一刀劈出走马灯过，又感受到大知客僧神通之方便厉害的荀秋想到。
“不知前辈可曾见到出手杀人者的模样？”
苏晚天没忘记自己的来由。
“宿命通非天眼通，老衲虽然看到了，但也与没看到无异。”大知客僧稍作回忆道，“那是个精壮的持刀男人，浑身缠绕着虚幻的黑雾，透露出一股死气，仿佛游魂野鬼，看不清面容。其刀势刚猛，修为不俗，从背后偷袭，一刀杀死了平慧。”
黑雾、死气……苏晚天一时间没有头绪，难不成是魂修？这确实符合他们的特点，但他直觉这个猜测有些问题，毕竟这种特征也能用其他手段伪造，别的不说，太玄真气就可以。
这是一条破案的线索，非常重要，但也不能直接指出真凶。
问题太多了，说到底，除非对方现在再做一次案，不然甚至没法肯定对方现在还在永安城内。
“用刀的高手，男人？”荀秋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黑雾和死气让她联想到了义庄附近小院里的妖月，毕竟这地方就对方一个符合条件的家伙，而妖月那里也确实有一把看着杀了不少人的长刀……但她晚上出门杀人难道还要特意伪装成男性的样子吗？
不太可能吧。
荀秋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说起妖月，必然会想起的另一个人。
几乎可以算是和妖月同归于尽的，追杀了她数百年的无名刀客。
他也可以完美符合这些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