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换药开始，失去右脚的中年大叔不幸地成为初学者教材，林雨的生疏动作成功让痛呼声传遍帐篷内外。
这一记录没过多久就会被打破。
下一位伤员伤势较轻，流弹或是破片擦伤了他的右手，还伴有静脉出血。南宫姐正在调配消毒药水，所以叫林雨去给他包扎。
“可以快点吗，要不是前面绷带用完了我才不想回到这。”
“你会的话就自己绑啊，只要你问，绷带这种东西可以直接发给你……”
帮忙包扎和换药的时候，林雨总会不可避免地与伤员聊上几句。要么是对方健谈，要么是自己主动去分散对方注意力——南宫姐教她这样做的。
但这次帮忙包扎时，抬起头的林雨忽然开始发呆。
“我脸上怎么了？”
林雨认出了这位右手受伤的伤员，大约一个小时前，她还是二等兵的时候，在那个和平相处的弹坑里见过他。
“没什么。”
林雨摇摇头继续手上动作，不再去想那位中枪的兰佛斯士兵。在他的主观视角下，他只是随手开了一枪救下一名战友而已，林雨没资格指责他。
沉默地把微微发黄的绷带又在患处绕了几圈。
再下一位被抬到帐篷里的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炮击炸没了半条左臂，竖着的半条。
调完药水回来的南宫姐只一眼便做出诊断，“创伤性截肢，上锯子。”
高挑的身影无情宣布了这位伤员的结局，瘦小的身影则颤颤巍巍地举起粗糙的手术锯。
因为林雨的力气绝对按不住这位伤员，所以将断肢锯下来的任务就落到了她身上。
“记得用力，想让他不那么痛苦就锯快点。”
“要不，让他们来帮忙按住？”举着锯子的林雨将视线投向准备返回前线的两名士兵，“让我做的话，第一次锯，恐怕……”
恐怕下不去手。
“你总得亲手锯一次才有经验吧……算了，这次我做示范，你好好看着。”
刚出帐篷的士兵又被叫回来，看了眼林雨手中的恐怖锯子便相视无言，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半分钟后，更惨烈的哀嚎在手术台上爆发，大概连堑壕里都能听见。假如伤员嘴里没有毛巾，恐怕能把牙都咬碎。
血液飞溅到台外，林雨甚至不太敢正眼去看。
“被打中手脚，如果伤口太大，神经也受了伤，就要需截肢，截掉手脚才不会感染。”
“打中胸腹部也得看情况，如果没有伤害到重要的脏器，可以做一场手术看看能不能救回来。但如果说像肝啊肺呀被打穿了，那就可以找个地方直接埋葬了。”
“至于被打中脑袋……大概没有被送到后方的必要吧？”
一边是渗人的摩擦声，一边是南宫姐毫无感情的介绍，伤者的哀嚎逐渐变成闷哼。当截肢手术步入尾声，关于伤势判断的知识已经混杂着惨叫铭刻进林雨的脑海里。
见证，忍受，甚至漠视这些惨烈的场面，是成为合格医务兵的必要途径。
为重伤员包扎完伤口，林雨被分配到丢弃医疗废弃物的任务，南宫姐告诉了她应该将这桶臭气熏天的东西扔在什么位置。
她好奇地捏着鼻子看过一眼，里面都是些手术后产出的垃圾，切下的腐肉，炸毁的残肢，还有手术中切除的组织和各种用光的药品包装。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不算低，至少南宫姐懂得给手术器械消毒，不像前世传说中某台死了三个人的截肢手术。
假如能正确使用麻醉药就更好了，林雨不必整日浸润在哀嚎中，连灵魂也一并颤抖。
……好像这么说其实有点早，毕竟感染发作没那么快，伤员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尚未可知。
将垃圾倒入指定的坑中，她远远往回望，白色帐篷扎根在红土地上，里面装着她不必回到战壕内的所有原因。
等待处理治疗的伤员，尚未囫囵下肚的晚饭，准备教授她医术的大姐头，今后还将装着她自己——一名见习医务兵。
抛弃了山村中的一切，只身站在堑壕后方，作为医务兵，用尽全力挽救那些即将消逝的生命。
啊……想这么多其实没什么用。
她问到了带她入行的医务兵的姓，还问到了和她一起离开战壕的那位独腿大叔的名字。作为最初认识的两人，帐篷内的友谊就此建立。
晃悠悠回到帐篷，林雨与南宫姐并肩坐着等待新的伤员和炊事兵送来的晚饭。这就是她留下做医务兵所要面对的未来。
“兰佛斯人的炮击停了，今晚应该不会有伤员送来。”
前方的堑壕安静无比，没有炮击发生，也没有爆炸在响。
帐篷内已经点亮煤油灯，昏暗的光芒下，白衣的医务兵抱着部大头书正在啃。不知为何，看着看着脸上居然浮现未曾见过的微笑。
“南宫姐，这是什么书？”
她“啪嗒”一声将书本重重合上，“秘密。”
大姐头还不愿告诉她。
“那，我想问问别的事，就是关于……”林雨又提到一个她不怎么常用到的词语，“魔法。”
这个异世界里，“魔法”是真实存在的，魔法师也是。不止魔法师，曾经世界上还有异于人类的各种异种族。
可截止至目前，除了枪口的奇怪法阵，林雨没能从眼前的堑壕里看到任何“魔法”存在的痕迹，在这帐篷里也一样。
“魔法里不应该有治愈术之类的法术吗？为什么不用在治疗上？”
“医疗帐篷里还存着止痛药和抗感染药呢，为什么不用在治疗上？”南宫姐抱着书反问。
“……诶？我们有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只不过不被允许用在二等兵身上。那些东西是士官往上才有权使用的珍贵物资。魔法自然也一样。”
对方为林雨解释了缘由。
迪亚克拉不是魔法的发源地，这种东西最初只是洋人传入的稀奇玩意，完全不同于当时迪亚克拉的修仙者所用的“仙术”。
但是大崩溃发生了。什么宗门呀门派啊一夜之间全部瓦解，曾经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变回了普通人。
迪亚克拉的“现代”生活本就是依靠仙术支撑的，没有仙术，机关无法运行，符箓全部失效，各种方便的产品发明都变成了废铁废纸废木柴。
为了弥补这一方面的损失，迪亚克拉皇帝被迫转而拥抱魔法和魔法科技。
魔石驱动的大型机械取代仙术驱动的精妙机关，重工业和魔石生产线降临在小农社会中，对普通人的生活造成了重大冲击，还间接导致了上一个王朝垮台。
好在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师夷长技以制夷，迅速依照西方的魔法工业发展趋势，动用新王朝还算有效的国家力量，不计后果大力推动这方面的产业发展。很快，迪亚克拉制造以便宜耐造的美名远销海外，贸易顺差再度基本形成。
“南宫姐，赞美陛下的话在外面说就行了，这里只有我们俩。”
“咳咳……其实就是我们的魔法发展水平远不及对面那些兰佛斯人，暂时没有办法让治愈术普及到每一位普通士兵身上。”
“而且，”她继续说道，“这支部队是旁系部队的旁系，名义上是当今齐王所属，实际上是用来维持战线并兼职提供空饷的炮灰。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分配到这里，药是最次的，医务兵也是，会治疗魔法的那些全集中在十几公里外的主阵地。”
填线宝宝也能打出一波反冲锋把兰佛斯人推回去，看来对面也不是什么精锐嘛。
“这片堑壕里千把人的小命全吊在在我们的手术刀和缝合线上，没有魔法，没有奇迹，只有‘医务兵’，只有‘外科医生’。”
“所以加油吧，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务兵，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医。”
但因为晚饭时间到了，手里捧着碗热乎乎的猪肉菜叶炖粉条，林雨没怎么听进去南宫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