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当时感到既厌世又疲惫,才来乡下、才转学、才从精神病院里出来、才从接近通宵的早晨苏醒,她见到了眼前的霸凌。一群人推搡着面前的女生,对方只要一说话就被扇巴掌,而不说话则被继续往后推,整个人被顶在墙角里,就像是嵌进去了一样。她的包被摸遍了,几张日元钞票甚至不够给此时围堵的女生们分。

姬野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她处在这样一个转角,对对面的角落可以一览无遗,而自己只要没经过眼前的路口,则被墙体遮挡着。她整个人趴在墙上,脑袋也倚着墙面;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这种事,为什么要白白消耗我的精神。“我”应该去帮助那名女生,可是,“我”做不到。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以至于想脱离墙面时失去了重心,发出重重的一声“嘭”,才从支撑脚上重新获得了脚踏实地的感受。现在已经不是惊魂未定下安抚自己的时候了,姬野折身从来时的方向匆匆离开。

……

那时看见的备受欺凌的女生,与咖啡馆窗外的面孔一模一样。下意识的,姬野就想追出去。是的,咖啡已经喝完了,她只能想起来自己大概说了句“我先走了”便离开咖啡馆,至于在这期间黑木是什么反应,已经不记得了。

她焦虑地在咖啡馆外踱步,一方面确认黑木还在咖啡馆内并且没注意到自己,另一方面确认自己还看得到那名女生的身影。对方着装似乎是时下流行的地雷系,这是今天没上学吗?她有点不确定放学这么久是否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再出门。

一名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站到地雷女面前后,她迅速挽住对方的胳膊,贴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对方在说悄悄话,又处在大街上,姬野当然是什么都听不到。好在他们终于要移动了,姬野再次看了一眼黑木,随后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跟住他们。

他们先去了一家连锁服装店购物,路上一直没什么出格之举。来到店外后,姬野特地迟了两步再走进去,就像是刚刚放学的普通JK那样来挑选衣物了。但她的视线一直在店内巡视——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比在身上,谢绝店员的推荐后,她又看见她了——粉色缎带,粉色轻薄上衣点缀着蕾丝,黑色库洛米短裙,黑色蕾丝短袜,装饰着心形碎钻的厚底松糕鞋;最重要的是,妆容很浓。

姬野有些失神,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打扮。她们说不定是很相近的。对方几乎没怎么抬起过头,注意力全在手头的衣服上,中年男人贴近她时,她才恍然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偏下,似乎想要伸进衣服里面。

少女提着一袋衣服离开服装店前,那男人向她索吻,舌头应该伸了进去。由于妆容很浓,看不出年纪的关系,旁人也见怪不怪。姬野掩人耳目地买了一套内衣裤拎在手上,当然,品牌购物袋很厚实。

两人的最后一站是旅馆。姬野目送着他们进去后,点开手机开始查看起附近的爸爸活tcg, 果然看到了那样一身地雷女装扮的照片:一人でDoutor Coffee(期待) ~寂しいですね(哭)。(一个人在Doutor Coffee~好寂寞呢;裏アカ女子都很喜欢用emoji表情)配文的照片从脖颈的高度对着胸口在拍,举得比较远,稍微能看见一点下巴跟迷你裙。点进她的主页,能看到美甲的照片、喂猫的照片、坐升降椅时露出底裤的照片,以及穿着自己身上这身制服,往一个方向扯下裙子,用手机遮住脸,自拍的照片。

基本能确认叫做“亚美子”的这个账号与被霸凌的女生是同一个人后,姬野已经快到家了。她没有等待那个女生出来,一是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二是那个女生也一定不希望做完那种事情后碰见自己。姬野有些同情她,账号已经活动一年多了,记录了这名女生的许多心情,常常是沮丧、悲观、无助的,还有详细记录第一次体验的长文。

“……男朋友知道亚美子在上传这种照片后与亚美子分手了,亚美子十分清楚这意味着自己的第一次不可能再给到喜欢的人了。因为亚美子需要学费上学,如果不继续下去,就不可能去东京了。亚美子不想待在这种乡下慢慢腐烂掉。A君说他愿意付十万円,可能这就是亚美子的价值了吧……第一次的体验十分疼痛,平时温柔的A君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打骂婊(喵)子,一边粗暴地挤进去,亚美子哭着说不要做了,但是A君没有停下来,亚美子被强(喵)暴了。C酱说比起年轻的男孩子,她更愿意跟大叔做,因为年轻的男生对我们抱有不满,即使提供更多服务,也不会给小费。亚美子果然还是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给型男,只是这样的第一次真的很痛。”

亚美子说她想给自己的追随者提供能量,所以一切开心的事情都会发到账号上,出现美甲跟猫猫时,亚美子的语气明媚得有些不自然。可能只是因为在此之外,姬野看到了太多痛苦的记录吧。值得玩味的还有这样一段:

“贫穷的亚美子也看到了捞女的教程喔!只是,亚美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爱心)(爱心)。”

姬野脑海中浮现出了亚美子被男人上下其手时僵硬的身体,以及牵强的笑容。她的心里渐渐发冷,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她想,这就是亚美子的结局了吗?因为不愿意做这种事,而不可能成为其中的强者,却不得不继续做下去,否则就无法生存。

没有开灯,姬野用手机的手电功能照射着购物袋里的内衣裤,那是十分轻薄,在边缘处做了镂空设计,正前方有着精致的丝绸蝴蝶结的内裤,文胸则是纯色的,只印着一点浅浅的图案。姬野可以想象出自己只穿着这套内衣抱膝蹲坐在床头的情景。如果上传到推特的话……姬野一方面感到不能这么做,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绝对会这么做,亚美子的遭遇对她而言不是一种警醒,而更近似于一种预言。

她翻看自己账号上过去的照片,最近一张是对着自己胸口拍摄的、技术拙劣的、模糊的照片。除了一直都有的,“很喜欢”这种留言,评论里都在问“怎么这么久没有更新了?”“你在做什么?”之类的话,当时姬野刚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

她几乎不会回复评论跟私信,哪怕看到消息提醒时心里也是恐惧更多,她害怕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有人缠上自己,有人逼自己做出更多。但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肯定的留言更多,姬野无法放弃这个账号。

就好像恐怖的事物在对自己温柔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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