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越多,他就越感到有一个角色或许是必须给予阿明的。“不老”巫女那种冷淡的表现——尽管说那个阿明冷淡可能不符合常识——但黑木真真切切地记得阿明表情骤然转冷的许多个瞬间,以至于他总是看不懂阿明的想法。也是巧合,黑木给“不老”这种超自然现象的解释是,她具有龙族血脉。因此到人物成熟后变成了金发金曈,而阿明正好是金发。
至于“不老”记忆中的黑发形象,给阿明一顶假发,或是另外找人扮演都没什么问题。情节很少,通过镜头设计或是化妆等等,使用业余替身应该也不至于明显穿帮。
……想到阿明,他的心情很矛盾。拉阿明入组毫无疑问会增加姬野的风险,但演员数量确实没有很充裕,并且在本人当面问过电影的事之后,如果非要拒绝也可能产生别的矛盾。从个人审美的角度来看,班上里最适合演“不老”的人也非她莫属。
另一方面,昨天姬野匆匆离开咖啡馆还不让黑木跟去的表现,也让他心中出现了疑云。他有些想不通姬野到底为什么会那样急匆匆的而又不愿意明说,他对姬野是几乎全心全意,坦诚一切的。“想要用自己的一切,交换另一个人的一切。”就像有一个同样是自己的第三者正在说出这句话,黑木感到了刺痛。
他不仅仅知道这不可能,以前还实践过一次,狠狠撞了墙。其实,在给姬野递纸条说自己的一切都起始于很久很久以前时,他就隐隐想嘲笑自己。把一切事情都追根究底,就像精神分析或是研究ptsd那样对待自己的记忆,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神经质的吧。自己隐约从碎片之间获取到的某种联系,也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感受到。
人与过去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呢?这个世上像自己这样自我沉溺的人,或许是只有这一例吧。黑木时常会想到“透明人”或是“空气人”这样的意象,把自己掏空到什么也不剩,以至于旁人可以直接看穿自己的所有。到那一刻沉甸甸的“自我意识”仿佛也终于能融入暖洋洋的大海,就那么随着风浪,一起、一伏。
其实,黑木知道,他是做不到的。尽管平时像是什么都能说出口的样子,但因为自己是个有着愚昧偏见跟肮脏妄想的人,在液体最深最底层的地方,一定会沉淀着令人闻之色变的罪恶颗粒。他想知道,是否人人的心底里都有一个深渊。
唉,黑木发出了叹息,他知道自己又在把小事思考到某种无限的幽微之中了。时刻都可能被拉入幽微,正是他想要让自己变透明的原因。
惠子最讨厌思考人生跟节外生枝,在她看来人生总是莫名其妙的,但她总是被视为一个“聪明人”。初中时在被霸凌之前,朋友们总是说“小惠的脑袋很好使呢”,来向她咨询恋爱或是日常交际中感受不好的部分。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问题的症结在她看来,似乎就等同于问题本身,就像1+1等于2一样那么一目了然。
以至于惠子有时会不可置信地向对方复述一遍问题:“和以前相比,他不怎么找我了?”对方疑惑地歪歪脑袋,嗯?无论是热恋期渐渐结束,或是因为当时正处于期末考试,聊天频率减少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惠子把这种直白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我记得铃木君成绩还不错吧?”“是呀是呀。”“可能是期末还在用功吧,先等考试结束吧?”这个准备一毕业就继承家里豆腐店的女孩,做出冥思苦想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说:“好吧……”。再就是一个星期后向自己炫耀男朋友新买的发卡了。
大部分疑问都毫无意义。惠子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刷着社交平台跟视频网站时,总会这么想。绝大部分事情,也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你只要放空大脑,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行动起来。
只有一件事是她不得不努力的,那就是恋爱,因为她不喜欢男生。她想,异性恋的人生该多么轻松。
受到霸凌这件蠢事,也跟自己这处异常的地方脱不开关系。当时,她冒充男生给高年级的一位学姐写了一封情书,因为对方人气很高,鞋柜里总是收到情书,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纯情的小男生在对方教室等候着说出那一句“放学后,可以请你留下来吗?”而学姐又始终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她以为这只会是一封有始无终的信。
尽管写信本身就已经是一桩麻烦了,但在当时她毕竟克制不了——天知道学姐的脸在她脑海里出现了多少次,对方一次又一次拒绝男生的行为——那一个个被周围女生挂在嘴边的,运动好的、学习好的、才艺好的男生,没有任何一个得到学姐的青睐。
对方有可能也是同性恋,这种愚蠢的念头当时就那么明晃晃地浮现在脑海中。她想抛开这个念头去读书,发现连课文上的字都快不认识了,更别提背诵应该背诵的课文。她在床上抱着玩偶滚来滚去,最后揪起一只兔子砸在床头上,她沉默地撅起屁股把脸埋进枕头里,她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就像学姐也在这个卧室一样。
好吧,惠子想,就以男生的身份向她写一封情书吧,这样这件事便结束了。在初中谈恋爱这种有始无终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一个星期后,惠子的朋友说:“你知道吗,学姐看一封情书看哭了,现在一直在找是谁塞的情书呢!啊啊,到底会是谁呢,那么好的学姐原来也会喜欢上别人啊?”
于是,惠子冲出教室,向那位学姐表白——才怪。惠子因为那位学姐一夜又一夜地失眠了,但她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那封信是惠子写的这件事暴露了。学姐捂着嘴巴,难以置信地说:“你喜欢女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到史前生物了呢,惠子突然对学姐幻灭了。
惠子只承认了信是自己写的,而不承认自己喜欢她。据说,学姐回到教室就哭了起来,而惠子也从此遭到了霸凌。
写情书是节外生枝,扮成男生是节外生枝,霸凌的结果仍然是节外生枝。惠子知道自己明明有发现问题的眼力,就像一眼看破朋友的烦恼跟姬野的伪装那样,结果却还是被卷入麻烦之中,而十分自咎。
因此,当不得不答应黑木出演电影的要求(主要因为她恼火沙希的时间被电影占用,而沙希又希望自己也参演)之后,她便果断将LINE扔到一边,专心看起了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