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从黑木个人的感受来看,情节总是一本书里面最不好看的部分,阅读量丰富的读者都会有类似的感受,“故事总是差不多的”,绝大多数作品只是在类型框架内来回倒腾以制造情节上的起伏罢了。越是看穿这一点,越是感到没有表达作用,仅仅为了制造读者情绪波动的段落是那么苍白无味。以私人趣味来说,他更喜欢平淡的作品,一部平淡的作品叫人能看下去往往意味着作者使用了更具有生活气息的素材,引入了更私人、更真实的思考。当然,这就绕得太远了……黑木无意在此时向姬野输出文学观,而他也清楚他需要将故事写得更富情节性。
他所面临的读者对象,是一群乡下高中生;用一般“现实世界”的思维不能理解故事,就会认为是你写的故事缺乏逻辑性。不过就讨厌情节而言,更多还是因为市面上的大部分作品都缺乏想象力,极度趋同化,导致明明在读不同的书,却很难获得独立的阅读体验。某个桥段出现时,作者希望在此时起到怎样的作用这一点便昭然若揭,而他还得麻木地忍受着整个重复的内容结束……
实际上同样的故事之间也可以有着不同的写法、不同的角色、不同的心理,就拿周刊漫画少年JUMP来说,尽管龙珠跟死火海都被概括为“王道向热血少年漫画”可由于彼此间的画风差异跟世界观的不同,很难说这里面的某部作品是因为有了另外三部而不必要的。
——尽管黑木可以强调“文学性”才是创作时的船帆,可把故事写得更精彩这一点本身并不坏,以阅读门槛并不特别高的方式制造角色的特殊性、超现实性来吸引读者,哪怕不是黑木最喜欢的,他也明白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完全不妨尝试。
他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在给高中生写剧本,并且电影的成功与否直接关乎到姬野今后在校内的处境。深奥的个人表达,至少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将优先级让位给“把故事写得精彩。”
黑木沉默地**着苦涩的美式咖啡,平时不喜欢唠家常的他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在肝小说的过程中喜欢上不加糖喝美式的——魂淡,岔开什么话题啊,现在最大的正事就是剧本。
姬野倒是没有上火的意思,小口啜饮着拿铁,平静地看着自刚刚起越来越沉默的黑木。直觉告诉她黑木肯定正在脑内风暴中,只是自己也不熟悉文本创作,要怎么才能帮到他呢?
“黑木君是因为什么对古日本感兴趣的?”
“源氏物语……”
“那么向源氏物语学习的话……”
“做不到,我写不出那么多诗歌跟还原时代风貌。”
“黑木君对古日本没有把握吗?”
“也没有吧,我对写出古代贵族女性的纤弱感挺有信心的?”
纤弱感。姬野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他很了解黑木对细腻纤细的心理活动一点也不陌生,只是这该怎么落实到影像中呢?突然间,一股触电感传遍全身,是啊,黑木所表达的那些事物,自己只是从表演的角度来看才完全不懂,可结合原作者的感情制作成合适的影像不正该是自己的责任吗?或许黑木是实在对自己的影像适合什么语言毫无把握,才至今无法真正展开情节的。
“那么以纤弱的少女开场怎么样?”
“可这是要怎么开场……”
见黑木果然问到了这个问题,姬野早有准备而又忐忑不安,没错,这次的回答将是自己这个电影素人乃至于文艺新手的第一次创作。
“少女的睡相十分甜美,随着镜头缓缓掠过,才发现少女蜷缩成一团。手指在睡梦中微微用力地掐住大腿。到此为止,全都是默片。直到窗外刺耳的鸟啼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她咬着嘴唇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明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慢慢下床,但还是拉开障子看向窗外的小鸟。”
黑木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一个安静无声的长镜头,配合少女睡眠时的甜美,被惊醒后的惴惴不安,确实很好地树立出了一个柔弱的少女形象。没有惶恐而是不慌不忙,只为了彻底使自己安心下来才拉开障子的做法也有种纤细感。这样的一名少女会是谁呢,姬命,姬命合适吗?没错,正是姬命。因为姬命的母亲是神道教中的重要人物,所以她的身份天生高贵,自出生起就活在各种各样的阴谋当中,可是聪慧的她即使处于种种险境中也能够做到临危不乱。只是长期缺乏安全感的环境,以及由此带来的睡眠不足让她显得很虚弱。
既然如此,在影片开头就安排一场被刺杀的戏目不是很能够夺人眼球么,正好还能给到姬命离开皇宫去到神社的理由。去到神社后,由于远离权力中心,她确实过了一阵子安生日子,并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逐渐以“美”,声名远扬,但她也在神庙中听到了越来越多穷苦百姓的祷告……没错,这里是“无用的美”准备重新踏入角斗场的那一刻。随姬命来到神社的女仆中有一位是皇子的人,这位皇子的立场会对姬命造成怎样的冲击……
剧情一瞬间便倾泻而下,黑木有了把握,缓缓开口将心中的蓝图告知给姬野。姬野笑眯眯听着黑木越说越多,她想自己确实尽到了自己的使命。杯中的咖啡快要饮尽了。放下咖啡杯时,却从窗外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