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也足够久了……你会挽留我吗?”

法艾靠在夜莺耳畔问道。

夜莺稍稍惊讶:“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一开始。”

催眠抗性……这个时灵时不灵的被动技能总算是成功触发了一回豁免。初登场明明可以对莉姆莉尔的友谊魔法生效,后面却又像特摄剧里燃烧经费的细节设定一样被砍掉,幸好,真正需要它的时候还是能靠得住的。

“你都知道,还陪我演戏。”夜莺嗔怪道。

“换一个视角看剧情也挺有意思的。”

法艾踩着越发熟练的舞步,陷入了追忆之中:“作为36周目,我是大将军的剧中人;但作为观众,把视角从第一人称抽离出去,很多事情都有了来自剧外的全新解释。”

像是剧情节奏的安排、合成兽出现的规律、升级形态的投放时机,包括和配角的争吵与和好,方方面面都能察觉到剧组的隐形干涉。即使水都星尽力做到了以假乱真,成功骗过了百年来的所有将军复制人,但有了“一切都是剧情安排”作为前提,那些值得商榷的都合主义细节就凸显了出来。

看山不是山,大概这就是观众从孩子初成长为大人的感受吧。

开始纠结设定合理性、剧情是否跌宕起伏、角色的待遇差距、战力有没有崩坏,乃至于拿着几部都很优秀的作品非要比出一个高低顺位。

“不应该是这样的……特摄剧也好、其他虚拟作品也罢,应该有比这些细枝末节更重要的,作者真正想要传达的想法——总该会有吧?否则的话,又有何创作的必要?”

法艾寻求的目光投向夜莺,但另一个自我无法得出超出她以外的结论。

金发的歌姬摇了摇头。

法艾想起来了,她也只是被天琴座经纪公司创造出的偶像,关在精致鸟笼里的金丝雀。偶像包袱、女神人设,她的粉丝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从出道以来就是如此。

“——芙洛拉·朗忒。”

“我在。”

“你有任何一次,认同了这个名字吗?”

……

…………

咔嚓、咔嚓。

世界在法艾眼中如镜面般碎裂,而最大最狰狞的一道裂纹正好贯穿了夜莺的身躯。

碎片剥落之后,呈现出的是运动中的昏暗车厢。

“……欸。”

然后是已经装载「巨锻匠」的莉姆莉尔,以及站在车厢尽头的瑟菲·卡托布莱帕斯。

法艾低头看去,将她封闭拘束的坚硬碳素外壳已经完全崩碎,片缕未着的身躯只有小腹以下还埋在碳壳里。

被做成压缩板的时候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耳朵还是能听到声音的,显然她们已经离开了新吉原岛,乘上了返回江户城的运输空轨。而就在这列空轨上,循着记忆体感应来寻找法艾的莉姆莉尔遭遇了瑟菲的堵截。很简单直接的状况——现在要做的事也只有一件。

“「Eden le Fae」!”

“「35」「40」,消亡之物归还于我!”

【-Stage Select-】

【No.35 武仙座的燕】

【No.40 天琴座的夜莺】

炽红和苍蓝双色火焰环绕,将残留的外壳碎片全部烧去,包裹在法艾身上化作礼裙和装甲。

“业、火、拔、枪!”

【-第九礼装-】

【Qiller Kueen】

法艾从收纳人偶压缩包的小格栅里走出来,与莉姆莉尔并肩。

“为什么不早发动能力,任由机器把你做成板砖?老妈的怪癖传染给你了?”莉姆莉尔问。

“我想体谅这些演剧人偶的心情。”

法艾拉开马步,扬起接了延长刃的工兵铲架在脸侧,微微下垂的铲尖对准了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的瑟菲。

“因为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对吧?”夜莺也飘在一旁说道。

听到法艾的话语,头上斜斜戴着一个便宜塑料面具的瑟菲略有惊讶地挑了挑眉。

“嗯?你都想到这一层了。看来,你的虚拟朋友开导了你很多。”

瑟菲突然抬高了音量:

“——法艾·格林菲尔德!”

“为什么普通的No.40,能有残魂留在基盘里!”

“为什么从来没有其他人看到她,或者和她对话!”

“为什么每当思考被打断,她就毫无征兆自然消失!”

“……”法艾沉默不语。

“不要说了!”莉姆莉尔突然察觉到什么,猛踏一脚地面,被巨锻匠强化过的跳跃能力瞬间将她带到瑟菲上空,一个下坠斧踢砸向那张宇宙超人面具!

“答案只有一个——”

瑟菲头也不抬,从地面交错刺出的投枪将莉姆莉尔的腿支在了半空。

“所谓的幽灵歌姬,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捏造的「偶像」。”

“…………”

其实法艾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但是、

“是这样吗?”她转头问向旁边的空气。

疑问落到地上,没有人回答了。

“……”法艾的眼眉低垂下去,“是这样啊。”

在那张脸上呈现的并不是真相被戳破的不敢置信,也不是失去半身的悲伤和痛苦。

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硬要说的话,可能有一点点轻微的寂寞。

她按某种还残留在脑海里的音乐节奏轻轻踏着步子,前踏、后踏、前踏、后踏。

忽然跨出一大步,将卡在枪阵上的莉姆莉尔向身后一拽,躲开了地上新生成的几支投枪。

瑟菲本来就没指望几句话能把法艾说宕机,看她自己冲了上来,提剑便斩!

铿!

法艾也挥出铁铲,两兵相击,剑刃在铲柄上剐出一串火花。

瑟菲贴近法艾的脸庞,竟不顾大魔导师形象一发头槌砸了过去,坚硬的额角结结实实磕在法艾脑门正中,把她撞得向后仰倒,手中也差点没拿稳,被迫后撤卸力。

“你走到哪一步了?看山是山,抑或看山还是山?”

瑟菲步步紧逼,重新用大剑压制住法艾的行动空间,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由大魔法选定坐标、随机数决定肉体和性格的人造之物——那就是你,那就是我们啊!”

“那你呢?耗费了八百年时间,你又看透了什么?”

法艾寸步不让,盘绕的胶卷将死角穿出的投枪拨开,一字一句地反驳道: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去爱,即使是被创造的人生——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们啊!”

莉姆莉尔想要说些什么,也想从旁支援法艾的战斗,但运输车厢内本就空间狭窄,还塞满了压缩成黑色碳板的演剧人偶,既然法艾说了“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她也有些不忍心在战斗中摧毁他们了,至少也要为他们举行葬仪……

可是这样的话,她就被法艾挡在后面,什么也做不了。

交锋!交锋!交锋!

瞬间数个回合的对拼,两人的武器都是锻造术铸成,因此难以在硬度上分个高低。火花像不要钱似的四处喷溅,几乎将整列车厢照亮。莉姆莉尔依然被法艾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若非40的影响,你又为何会唱歌?”瑟菲问道。

“我唱歌是因为我喜欢唱!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法艾在嘴遁上一如既往地丝毫不落下风,在战斗上也是一如既往地迅速被瑟菲全面压制,除了防御之外几乎无暇做出任何操作……

不,不对?

法艾踩着富有节奏的奇特步伐,在短距离的往复挪移中,划着弧形的身姿无比自然地躲开了原本必须费力格挡的投枪。

前踏、后踏、转一圈。

“这是36的战斗经验?”瑟菲问道。

“不,这是我和我的轮舞。”法艾回答。

“……!”

莉姆莉尔在法艾的话语中察觉到了变化。

法艾小姐说,唱歌是她自己喜欢的事。

即使早已习惯了用歌声来陪衬各种情景和情感,以往也还是倔强地将此行为归功于夜莺,是「No.40」在水塔上留给她的遗产;如此一来,她就可以用“终末巡礼演唱会”的借口,说服自己只是为了替夜莺实现见证世界的遗愿,而并非自己想唱,她还是原本的法艾老师。

那个如枯木般垂垂老矣,认定一个理想燃烧一生,却连真正的才能都未发现的自己。

她似乎是觉得,喜欢上新事物的话,就是对自己、乃至于对普朗克-V的背叛。

为此就要将灵魂中的特质仔细切分,给它们打上来自不同周目的标签。

甚至不惜在潜意识里发动「造形恶魔」,将恐惧不安藏入无人听见的鸟鸣声中,捏造出那只在纳米星球上向莉姆莉尔求救的“夜莺”。

从莉姆莉尔处得到的慰藉仍不足以彻底填补内心的空洞,她必须要一如既往,才能从逐渐解离的认知和人格中保护自己。

莉姆莉尔感觉到的差别就在这里,她终于跨过了心里的那道坎,不再坚持所谓“与过去的共鸣”,因为过去、现在与未来本就是一体的。

但是——

“法艾小姐,我该怎么做?”莉姆莉尔问。

法艾无暇回头看她,仍与瑟菲拼着刀:“你有空就帮忙打电话叫安娜,说发现通缉犯了。算上我是两个。”

“我是问,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真正信赖我、将身心都托付给我?”

“————”

法艾一愣,手上动作迟了半拍,就被瑟菲一剑绕过铲柄直刺向胸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莉姆莉尔将她向旁边推开,自己挺身上前,用胸膛接住了这一剑。

噗嗤!

鲜血如注!

“莉……”法艾吃惊地瞪大眼睛。

她只知道莉姆莉尔身体强健得不似常人,但强壮和不死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然而莉姆莉尔只是在刘海下扯出一个微笑。

“早就想试试了,老妈的打法。”

皲裂黑炭包裹的双手抱住大剑剑身,少女睥睨着瑟菲,鲜血从上扬的嘴角滴落。

“铁铲,是土葬。”

“火炬,是火葬。”

“舵盘,是水葬。”

“八百年前的大魔导师,你猜猜看,我的「圣夜篝火」是哪种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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