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午还系在港口，刚才去做最后清点的时候，就连着缆绳一起不见了。”

“监控录像呢？”

“没拍到。港口这边一般都是入水的打戏，所以都是用纳米无人机跟拍的。”

在运输人偶压缩包的空轨旁，两个工作人员正聊着今天发生的事。剧中人的生活总是丰富多彩、跌宕起伏，而他们这些普通的工作人员明明是人类，却过着比演剧人偶更无聊的996日常，这种工作中的小小意外足以让他们唠嗑好久。

“是谁忘记系好缆绳了吧，回去要挨导演骂咯。新吉原马上废弃了，平账都没地方平了。”

“是啊。大海是模因同化的底层逻辑，不能让演剧人偶和外地游客发现水都星实际已经干涸的事情，就只能不停缩圈，把越来越少的海水聚拢在江户城周围。”他长叹一口气，“我们的水都星……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以后啊，连人偶和片场都不需要，直接用AI生成一两分钟的短剧，那些审美低下的观众一样会买账的。哈哈……等一下，你是谁？”

就在他们面前，一个用宇宙超人的塑料面具遮挡了整张脸的女生从天而降。

她坐着一柄剑脊熔融的双手大剑，悬停平稳后，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白发。

工作人员停下闲谈，对女生说道：“是游客吗？不好意思这里是工作区，不对外开放——”

“「暗沉荧火」。”

女生随口念了一句词。

两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中二病发作还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人类啊。”

女生用一副颇感疲惫的语气说道。

她跳下地面，握住剑柄向后踢了一脚剑身，大剑便失去了浮空的力量，往后荡了小半圈垂落在地。看似轻盈的动作，却直接把水泥浇筑的港口地面砸出了一个尖锐的凹槽。

她的身体脱力般前倾，仿佛要摔倒在地，下个瞬间，忽然化作一道倾斜的残影。

走到了两人身后。

两人吃惊地转头看去，随着这个简单动作，脖子上却传来贯穿式的陌生的寒意，头颅便从断面上滑脱出去，打着旋儿掉落在他们各自脚边。

瑟菲·卡托布莱帕斯头也不回，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拖着大剑向新吉原的城区内走去。

随着两个工作人员的死亡，某种警报沿工作局域网传播出去，不消几分钟，看管片场的警备小组就抵达了瑟菲不远处。

两人持防爆塔盾顶在前方，两人持长叉陪护左右，正中间站着一个步枪手。

“您已触犯水都法律！立刻放下武器接受管制，否则将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放下武器？好啊。”

瑟菲听闻，随手把大剑往前面一扔。沉重的铁块裹着炽红火舌，在地面上翻滚几下，停在了警备小组的面前。

长叉手用武器试探触碰了两下，确认大剑上没有附着什么触发式的陷阱，便将其铲到身后。

还挺配合的，五人稍微安心了些。

“「Eden der Fae」。”

“「27」「33」，消亡之物归还于我。”

【No.27 白羊座的猎鹰】

【No.33 天蝎座的夜鹭】

绀紫、苍蓝、青翠，加上偶尔一抹炽红，颜色各异的魔法书页围绕瑟菲形成了漩涡，在她脚底下铺成台阶。

踏、踏、踏。

在严阵以待的警备小组面前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到了近三米高的空中，并且还在继续前进。

“喂，你在做什么！不要轻举妄动——”

隐约能看到了，白大褂下的裙摆，以及裙摆内部的秘密花园——五位警员不由吞下因紧张而大量分泌的口水，睁大了眼睛盯紧她的行动。

瑟菲像是在行提裙礼，又像是在诱惑他们一般，捏住白大褂的两侧轻轻向上一抬。

数百把魔力投枪就从她的裙摆下方掉出。

如倾盆而下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坠落在警备小组站立的区域，一时间尘土飞扬，枪尖磕碎地面的挖凿声甚至盖过了惨叫和血肉飞溅声。

瑟菲随意伸手，大剑就飞回她身旁，被她轻盈地抡出一个半圆扛在肩上。

“这次是‘将军’啊……高战力周目，这么轻松入手就太没意思了。”

“你会展现什么自我呢？”

“你愿牺牲什么代价呢？”

“我们拭目以待。”

…………

…………

法艾做了一个梦，一个美丽的仲夏夜之梦。

在梦里她是新吉原市某高校（公式设定书中未提及校名）的一名普通高二学生。

在未曾察觉的时候上完了一天的课，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她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最近听说街巷里有吃小孩的忍者出没，所以学校一直在宣传放学后尽早回家去，不要在夜晚的街上逗留徘徊。但法艾觉得那只是老师们想趁机多布置一点作业的借口。

忍者怎么可能存在呢？

就和经典都市传说·大将军超人一样，只是在可疑论坛上流传的谣言罢了，配上几张粗制滥造的假目击照，就可以炒一波热度。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

咚！

“…………”

一个身穿西服的上班族倒在法艾面前。

面目狰狞扭曲，胸口被挖出一个骇人的血洞，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什……”

在拐角之后，有着什么……

未等法艾做出什么反应，甚至连害怕的心理准备都没有，“某个存在”从拐角后走了出来。

第一印象是长着四支手臂的忍者。脸庞是用油彩胡乱画出的骷髅，眼窝中只有空空的黑暗。

“叽……”

四手忍者从口中呼出一口白烟，撑着墙壁走了过来。上班族的鲜血从它的指尖滴落，它挪动着沉重的步子，从法艾身旁踱步过去。

庞大身躯带起的罡风撩起了她的头发。

似乎没有视力……

就这样消失在了身后的街角。

法艾这才如梦初醒地剧烈喘息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合成兽】。”耳畔响起声音。

法艾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个金发女性。

她身穿深蓝色的星光礼裙，整个人飘在空中，从裙摆下方看不到她的双脚。

“鬼？！”法艾大惊。

“反应还真是一致啊。”金发女鬼无奈道，“我叫「夜莺」，是你的支援精灵，支援精灵知道吗？”

“不、不知道……”

“就是魔法少女身旁都会跟着的吉祥物，负责解说设定和推动剧情。”

“设定？剧情？”

夜莺旋转着伸开双臂，语调夸张地说道：

“没错！你是被选召的孩子，遥远的星辰赋予了你一项重大使命！”

她忽然又一下凑近，把一枚小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法艾掌心。

一个……U盘？看起来像是U盘的东西，正面贴纸上用还没干的墨水写着【41】这个数字。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撕下纷乱层叠的人格面具，将自己的真心呈现出来？”

法艾紧张起来：“要我和刚才的怪物战斗吗？我不行的……”

“不，那是主角的职责，不是你的。”

原来被选召了也不一定是主角啊？太好了，如果夜莺一口咬定法艾能战胜怪物，她反而觉得对方可能在说谎呢。

既然不需要她去战斗，法艾就决定放心把四手忍者交给伟大的主角去处理，径直回家好了。

可是，当她穿过抄近路的小巷，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

一切忽然都变化了。

平整的道路裂开了。

明亮的路灯熄灭了。

茂盛的灌木枯萎了。

放眼望去，竟然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废墟景象，以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理所当然般继续着日常的人、人、人！

“……这是怎么回事？！”

法艾惊疑不定地向夜莺寻求解释。

“因为已经消亡了啊。”

“主角也会死吗？不会复活吗？”

“不是死，是「消亡」了。英雄没有战胜反派，反派也没能毁灭世界。准确地说——”

夜莺牵起了法艾的右手。

“这个故事断更了。再也不会有后续了。”

“…………？”

“我们只是两个迟到的读者而已。降临在这个业已毁灭的世界，我与你一起……这里没有残留的责任和使命可以强加给我们。”

夜莺微微捏紧法艾的手指，扯动她往右前踏出一步，随后又搂住了向后瑟缩的腰肢。从腰间传来的陌生触摸让法艾一个激灵，不由得软了身子，靠在夜莺朦胧虚幻的怀中。

她牵引着法艾跳起了舞。

“这是……”法艾问。

“探戈。”

“我不会跳女步……”

“我会。”

一虚一实的身影，在废墟街道上相伴起舞。凹凸不平的路面不能让她们跌倒，在夜莺耐心而温柔的教导下，法艾也逐渐掌握了节奏。

前踏、后踏、转一圈。

“这就是我藏在胶卷最深处，没有交付于你的记忆……我在童年时学会的最初一支舞蹈。”

夜莺怀念地笑了。

前踏、后踏、转一圈。

“现在我亲手教给你。不必担忧，无论你踩男步还是女步，在广袤的宇宙中，都会有人愿意与你共舞……因为在剧情赋予的男/女角色之前，你更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男孩子，也可以喜欢可爱的事物。”

“女孩子，也可以成为坚强的英雄。”

夜莺狡黠地眨眼，送给法艾一个wink。

“当我们穿过坟墓迈入辉银深渊，男生、女生、武装直升机，我们的灵魂都是平等的——少年少女，终究要回归于「我」。”

“你啊。就将过去吞噬殆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