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散去，艾尔压住心中的疑惑，再次前行于迷雾中。不久后，远处一个山丘的形状若隐若现。艾尔走上前去，山丘顶端站立的人影也逐渐清晰。

艾尔走到山脚，抬头望向山丘，那道身影同样低头看向她。棕色的卷发，深邃的棕色眼瞳，身材中等，看起来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你来了。”他微微颔首，语气随意，转身坐到地上，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姿态。

“你到底是谁？”艾尔停在原地，没有靠近，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警惕，“塞维斯？盖尔？还是另一个冒充者？”

“盖尔啊……”他低低笑了笑，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嘲弄，“多少年了，没人这样称呼我了。那个姓氏，早该随着那场浩劫一同埋葬。”随即，他从身旁拔起一根草，叼在嘴里，动作散漫得像在对自己开玩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如这样吧，听我讲个故事……这不会耽误你太久。这里的时间，和外界不太一样。”

艾尔盯着他片刻，似乎在衡量他话语中的可信度。最后，她抱起双臂，走到一旁倚在树干上，“也许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

“不，”他嘴角微微翘起，“这不是那些史书里写的天才的故事，而是一个庸才的故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绪，接着说下去：“这个世界啊，生物从出生起就会拥有某种‘固有能力’，它决定了你学习魔法时能到达的高度。固有能力越强大越独特，魔法师的潜力也就越大。”

“但也有极少数的人，出生时什么都没有。比如一个男孩——不仅没有固有能力，还因此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在被送往孤儿院的路上，他不小心撞上了车架，脑袋受了伤。可偏偏，就是这次意外让他得到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在他的眼中，世界是黑白的，只有魔力是有颜色的。”

“听起来像天选之人吧？”他轻笑一声，语气里透着自嘲，“可惜，他的魔力只有一阶初期，低得不能再低。没有人看好他，所有人都觉得，他将来不过是个木工，厨师，或者搬运工。”

“然而，这个孩子却被魔法世界吸引得着了迷。他的时间，全用在学习魔法上。别的孩子在玩耍，他在研究；教堂做义工时，他偷溜到藏书库，把那些魔法书翻了个遍。他的努力，比别人多十倍百倍。也正因为这样，他在初级魔法学院的招生考核中脱颖而出。”

“可在学院里，知道他没有固有能力后，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兴趣。对他们而言，他所谓的‘特殊能力’不过是个低劣的魔力探测器。”

“不过，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因为，只有魔法的世界在他眼中才有颜色。于是，他继续在图书馆泡着，三年里，他读完了三千多本书，学会了所有魔法。那些他暂时无法施展的高级魔法，他照样能把法阵结构画得一丝不差，只等着哪天魔力足够，直接拿来用。”

“后来，他去了托伦城，那里有全大陆最好的初级魔法学院。几乎每一个能进这所学校的人，都是天赋异禀的天才。而他呢？一个被讽刺为‘没有未来’的普通人，却在这里发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地之魔法。”

“那是一次偶然，他遇见了一个牧羊的女孩。女孩有着绿色的长发，紫色的眼睛像星星般闪耀。她对他说：‘我们都是星空的一部分。’从那天起，他就沉迷于星空，沉迷于那虚无缥缈的地之魔法。他仰望星空的时间，几乎比研究魔法还多，他说自己也属于群星，也在其中漫游。”

“再后来，他在极北之地，看见了那些来自星星的魔神。那是任何魔法都无法抗衡的存在，在他们面前，所有魔法都毫无意义。”

“最后的时刻，他被‘神界’带走了。神界给了他一个任务——和几位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争夺这个世界魔力的核心，那传说中的‘世界魔力之心’。”

“神界对他说，他没有成为神明的资格。只有得到那枚核心，他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当神界将他送回时，他发现，世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那些来自星星的魔神们将一切摧毁得支离破碎，而神界对此却选择了沉默。那段时间，他在神界中研究出了地之魔法的本质——操纵时间的魔法。这是一切魔法的源头、基础，但要稳定使用这种魔法，必须借助‘不存在于现实时间’的物品作为媒介。”

“更荒诞的是，神界停滞了他身体的时间流动。等他回到现实后才惊讶地发现，他自己竟成了符合使用地之魔法条件的媒介——他的身体，就是那个‘不存在于现实时间’的存在。在这种偶然的‘幸运’下，他将地之魔法推向了极致，甚至发现了那传说中能够打破世界最基本规则的恐怖魔法——‘领域崩坏’。由于地之魔法发动时几乎无法察觉，效果又诡异莫测，所有见过他战斗的人都以为，那是某种神秘的固有能力，类似‘方向操控’。”

“他曾天真地以为，这种魔法足以让他对抗神明，甚至是那些来自星星的魔神。”

“可是，他错了。在那场与巨兽的战争中，他引以为傲的时间魔法，面对那些拥有绝对权能的魔神，连‘把戏’都算不上。那些魔神甚至连注意都没有分给他。他的魔法，简直是可笑。”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仰望星空。”

“后来，他在学院的高塔中找到了一本书，名为《伪神之书》。他自以为，终于发现了一条捷径，一个可以轻而易举拯救世界的办法。”

“结果呢？他失败了。这一次的失败，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将他击垮。甚至，他的尝试带来了灾难。一次原本就已深陷绝望的世界，却因为他的失败更加破碎。”

“庸人啊，就是这样的。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命运都会残酷地告诉你：这些努力只是用来证明，你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拯救世界？遨游群星？这些从来都是天才们的特权和责任。像他这样的人，最好的人生结局，或许是冻死在被父母遗弃的冬夜里，或者学一门手艺，安分守己地当个木工。”

他抬头望向艾尔，眼中是化不开的自嘲，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呵，我的故事讲完了。如果你觉得可笑，那就尽管笑吧。”

沉默中，艾尔的声音响起：“笑？我笑不出来。”

盖尔轻笑，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向山下。艾尔却直视着他，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些许愤怒和怜悯。

“你觉得失败就毫无意义吗？”艾尔走上山坡，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声。

“失败后，还是失败，一切都没有尽头。这样的失败能带来什么？”盖尔将头埋下，直视着地面“所谓失败能带来成功的话我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了.......呵呵，也不用你说......”

“它能带来智慧。”艾尔没有停下脚步。“人类的智慧的体现，并不是得到正确答案的那一刻，而是追逐答案时不断摔倒的时候。”

盖尔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垂下目光，低声喃喃：“可最终的答案……我还是没有找到。”

“答案。”艾尔轻轻一笑，语气柔中带刺，“你还记得，你当初第一次尝试研究地之魔法时那个荒唐的理由么？”

“每个人研究每个魔法时的心情都有所不同，这么多年来也有不少人在研究你的地之魔法。无论他们开始时抱有什么目的，但是在观察到这种魔法的那一刻，都会有一种相同的感受。”艾尔并没有直接说出结论。

盖尔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拯救世界？那是勇者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艾尔走到他身前，将一颗小石子踢下山崖。“生命本身就不该被赋予意义。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的记忆告诉我，我来自遥远星空的另一端。”

“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有一个神界给我安排了任务，让我按照他们给我的轨迹，击败几个强大的敌人，拯救世界。哦对了，其中也包括你。”艾尔笑道。

“神界给我了一个强大的能力，可以直接夺取我杀死过的所有比我强大生命的魔法能力。因此，我几乎不需要自己学习魔法，但是你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为什么还要学习魔法么？”

“因为它们太美了。”

“但是这样的美，拯救不了这个世界。那些魔神再回来，无论是什么美都留不下来。”盖尔语气还是有些颓丧：“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就连我穷极一生创造出的最强魔法‘领域崩坏’也有缺点。”

艾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回忆道：“在这个世界中，我认识了许多人，他们或善良，或邪恶，或勇敢，或怯懦......有些是我的敌人，有些则称为了我最亲近的人。或许多年后，我们也不过是某本记录中的一段文字的一段话，几个字。但是，仅仅是那几句话，几个字，就能概括我们的一生吗？”

盖尔眼皮抖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出声。

“我们并非要在历史上留下可以被后人记录的痕迹，而是为了在未来中不断探索，寻找新的可能。这就是【人类】，而这种探索，就是【智慧】。”

盖尔眼中闪过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下来。“呵呵......那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什么？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是我的梦境世界，我知道那家伙的强大。我的梦境承受不了两位神明的力量，你没法在这里使用战神的力量......”

“因为我并非独自一人前行，我相信我的同伴们。”艾尔的语气轻快了一些。“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成功率或许能更高。”

盖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姑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在这个故事里，我这个庸人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呢？”他目光深邃，像是在回望自己这段漫长的人生。

“你是第一页。”

艾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