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文件投递的那天刚好是二十一号，不多不少。新生的榕树还没叫醒枝杈上的麻雀莉亚就已经来到了信箱跟前。那是个星期天，连最繁华的塔沃尔街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清闲。昨夜，莉亚几乎没有睡，即使躺在爱人的身旁，她也总是感觉到惶惶不安。她每隔一个小时醒来一次，直到晨曦来临也没能做一个完整的梦。她躺在床上观赏薇尔莉特纯洁的睡脸，想起来的只有未来随时可能到来的衰老。她老过一次，清楚知晓时间的流逝往往比想象中，比时钟上表示的来得要快地多得多。下一次睁眼她们或许就度过了青春的年纪，又或许下一次睁眼她们就即将老去。
床头还放着今天的内衣，她已经不再神秘的像是曾经一样让莉亚好奇。她已经来了多久了，过去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多久了，莉亚开始想不起来了。过往像是被装进了瓶子，而玻璃与瓶盖却已经发霉生锈。她娴熟地穿上了内衣，接着轻吻薇尔莉特的额头。她还在做梦，连那炽热的吻都只换来了几声呢喃。莉亚还是最喜欢薇尔莉特那样，即使说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也无法改变那反复的心动。她笑了笑，窗子外头的白天马上就要来临，她明白那又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日子，将要与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不存在多大的区别。
当莉亚决心违背安德烈维奇的意愿时，她便早就想到了那天的来临。几千页的纸张撑爆了信箱，看上去简直是末日来临，但莉亚确信那些故事一定会得到发表。它们是真挚的，毫不虚伪的。它们对着问题大书特书，对着人生反复思考。它们具有娱乐性，与此同时也满载着思想。那是一个冒险家一生所积累的故事，里面或魔幻，或现实的传闻都让人浮想联翩。莉亚把它们与薇尔莉特分享、与维尔纳、与威廉、与戴尔分享。他们都有不同的看法，但在它一定会得到赏识上面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
站在星期天的大街上，莉亚只能听见几声夜莺的鸣叫。它们和莉亚一样忘记了睡觉，一直歌唱到了星期天早晨才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可惜莉亚不能睡，她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完成，太多独属于白昼的必要性和现实意义等待着她。她不能总是仰仗着日夜颠倒所带来的孤独，那样的日子迟早会把一个人逼疯，就连莉亚也不例外。她必须让自己活在白天，因为人类本就应该活在白天。她当然还固执着魔法的事情，可能永远都会固执。要知道，一个人不曾拥有什么就会越希望拥有什么，就像音乐的神秘莫测让人深陷其中。让莉亚永远意难平的同样也是那永远无法参透的真理与幻想。
她望向家的方向，高耸的堡垒与其下的街道格格不入。那是什么感受莉亚自己也说不清楚，多年以前的她也是个普通人。住在老旧，逼仄的出租屋里。看着那永远不变的城市线，以及永不停止的车流。她几乎快忘了那是什么感受，只有那一刻她才想起来那种感受。那感觉很差吗？她问自己。还未苏醒的脑袋不支持她去想那么多，那时候她唯一感觉到的只有咖啡因截断所带来的浮躁与焦虑。
于是她骑上扫帚，疯狂的加速让她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那行为毫无疑问充满了危险，甚至可能让她就此丧命，可她偏偏就是那么做了。她冲上了高空，在狂风吹乱了头发，裙摆和她的一切之后她停了下来。她俯瞰众生，感觉游离在外，那一刻她感觉她不属于那儿，不属于任何地方。她已经来到了迷茫的彼岸，在刚刚完成的目标面前。她倍感踌躇，她告诉自己，她只需要一杯咖啡就能改变那一切。 可她已经喝下了不知道多少咖啡，它们都没能缓解那种迷茫，只是徒增了起床的工序。
她飞向安德烈维奇的宅邸，在庭院中遇见了不再悲伤的叶卡捷琳娜。她对于莉亚到来早有预料，当她带着悲伤落在她面前时，咖啡香已经顺着那宅邸敞开的门飘向了庭院。“星期天一般不泡咖啡吧。”莉亚说。
叶卡捷琳娜回答。“对啊，但殿下来了，所以就泡了。”
“味道很好呢。”
“谢谢您的夸奖。”
安德烈维奇的庭院已经有了落魄的迹象，他才离开一周，那里就已经少了他的气味。枝条，藤蔓，流水，一切本该具有某种规律的实物都因为他的离去而改变。它们都脱离了安德烈维奇努力维持的永恒，向着终点缓缓而去。坐在庭院中，莉亚捧起了咖啡感受燥热的阳光。夏日来临时，隆德尔也一样燥热。仆人们明明已经将咖啡冲凉，可喝上去却感觉与滚水类似。那是莉亚的错觉，她知道。手上传来的热度和舌头有了区分，是安德烈维奇的缺席而导致的。那感觉莉亚不会忘记，弗里茨的死亡莉亚还历历在目。不过那时候莉亚还感受不到区别，那时候她还太稚嫩太天真，不能够明白时间流动时的感觉。她还没从固定的时间里出来，还困在安德烈维奇活着时的花园之中，于是乎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的悲痛又普遍。她望着庭院中心的雕像，看金钱为他们究竟带来了什么，莉亚没想明白。她只看见了雕像，仅此而已。
“您还是没按他说的做呢。”叶卡捷琳娜说。她也盯着雕像看，没看莉亚。
“嗯。”
“他总是自己照料花园，自己照料生意，自己照料自己。和他在一起就像是站在世界的中心，无论在哪儿都一样。”
“时间是静态的。”
叶卡捷琳娜笑了，她看向莉亚，接着为咖啡添加了两块方糖。
“时间是动态的，殿下。”
“时间永恒不前，直到某个让时间停止的人离去。”
“安德烈维奇没有那个本事。”
“您说得对，但他的的确确困住了时间。”莉亚拿起夹子。“方糖您还要吗？”
“不了，我想我也该动身了。”
“明天就走吗？”
“对啊，明天就走。去北方，开始新的生活。”
“您不怪我吗？”
“怪您有什么用？”
看着手里的咖啡，莉亚陷入了沉思。在那黑色的漩涡之中是落在杯底的咖啡豆渣，它们的时间已经到头了，而咖啡豆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叶卡捷琳娜的方糖已经彻底融化在了杯中，莉亚在恍惚间说到。“明天稿件就会通过，但没有人可以读懂安德烈维奇的故事。”叶卡捷琳娜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喝着咖啡，直至太阳来到庭院的中央。太阳想要说点什么，但那一切都太迟了。
第二天，叶卡捷琳娜的车队被劫匪袭击，她吃的方糖含有微量的毒素。当劫匪发现她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莉亚得知了稿件通过，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叶卡捷琳娜的商铺被其他人接手，咖啡供应依旧在继续，但那座庭院在哪儿莉亚怎么也想不起来。魔法造出的风吹过莉亚的脸，那是薇尔莉特的恶作剧。她已经看莉亚发呆的脸看了快半小时了，那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发生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