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乌合之众里牛冲霄最放心的就是那些和他一样的人——从血盟中叛逃出来的人。
这些人叛逃的原因有很多,而今时过境迁,在当下人的眼里这些叛逃原因多半都上不得大雅之堂,就像你对一个现代人大谈古时候的女人因为婚前失贞而被人用石头砸死,现代人只觉得难以置信,完全无法理解婚前失贞这种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会让一个女人因此丢了性命——毕竟现在南斗星的大学门口遍地都是旅店宾馆,当今社会又有谁会在乎这个呢?
这就是时代价值观的不同,旧时代的人无法理解新时代的价值观,新时代的人也不会对旧时代的价值观产生共鸣。
所谓的‘道义’在今人眼里不过是些老掉牙的封建糟粕,但对于不老不死的玩家而言,这些东西曾经是他们立于人世的准则和追求,他们曾为之而生,为之而战,甚至为之而死。
牛冲霄至今依旧记得丹心岗会盟时的场面,他们八百人洒血立誓,要将祸害东洲的凡世天国彻底击溃,还这片土地上万千黎民一个太平天下。
那时的誓言,至今依稀在耳,他甚至还能背得出来。
这些年来,这些誓言在他心中回荡了百遍千遍,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血盟从凡世天国手里夺取了天下,却没能带来他们曾期待的太平,伴随而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浑浊欲望和血腥争斗……
他侧目望去,见到一名身形瘦高仿若竹竿的白须老者,那人面带踌躇,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见牛冲霄望来,只得点头执意。
“泛海兄,今夜岛上一番恶战,真不知要如何善了啊……”
熟悉的称谓……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对方叫的是他的表字,便如他兄长牛冲斗表字‘触舟’一样,他表字‘泛海’,而二人命途便也如表字一样,一人触舟倾覆,一人泛海远行……
牛冲霄从不信谶纬命数,可每当念及于此,都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自己与兄长的命运在彼此为对方取下表字的那一刻似乎便有所预兆……冥冥天意,真的存在吗?
“乃鹿(司马非马的表字)兄,这是血盟应该操心的,而不是我们要去挂念的。”
“其实泛海兄心中也没有答案,如果血盟真的从你所愿,自然是好,但如果血盟不受你摆弄,事情的发展便不是你所能掌控的了。”
见牛冲霄沉默不语,白须老者司马非马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原本想趁乱突围,可一看到四处都是子弹横飞的景象,终是畏死退了回来。
虽然看上去已经是花甲之年,可他是玩家,轻功卓绝,步伐矫健,一般人想要追上他倒也得费上不少心机,想要自保已经足够。
论曾经的职务乃至资历,他是不及牛冲霄的,也没资格和对方称兄道弟,但一来牛冲霄平素为人随和,在血盟的时候即便是官卑职小的人,牛冲霄也与之称兄道弟,平辈论交,丝毫没有轻视对方的意思。
二来,他如今身陷船尾岛,即便此刻枪声渐息,他也没把握能毫发无损的冲出重围——海上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真要是有个好歹,哪怕自己轻功再高,在那苍茫大海上也无处可使,倒不如先留在船尾岛,反而更加安全。
司马非马活得久,也见得多了,哪怕没人对他讲解目前的情况,他也能看出如今发生的一切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从中谋划的,而那谋划之人除了牛冲霄还能有谁?
他知道牛冲霄是血盟的眼中钉、肉中刺,和这种人站在一起可以说危险异常,以他平生畏惧血盟的性格来说,应当尽快远离才是。
但听周围的枪声,他已经意识到登岛的浴血军完全被牛冲霄的人压制住了,此时此刻留在牛冲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乃鹿兄,其实也没什么无法掌控的,大不了一死罢了。”
牛冲霄微笑侧目,看着不远处的司马非马。
“我们当初加入血盟的时候,不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司马非马低下头,不去看牛冲霄的眼睛,沉默不语。
今时已不同往日……自己在血盟的时候尚不怕死,离开血盟反而畏亡惧死……
“我们一路上大小恶战不计其数,从‘四坂坡之围’到‘留蟠岭之厄’……从‘子夜谷之难’再到‘渡川江之战’……这其中有多少始料不及的状况,又有多少无法掌控的变局,最终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够了……别说了……”
司马非马不想再听这些陈年旧账,这些年来,诸如此类的场景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回忆的够多了,不想再听人说了。
“泛海兄,接下来该怎么做,请你发个令吧!我司马非马听命就是。”牛冲霄看着司马非马,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曾经的‘司马老贼’如今也不愿再听血盟过去的‘传奇故事’了吗?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当所有人曾为之骄傲的‘过往历史’如今让每个人都不堪回首,那一定是‘历史的记录’出了什么问题……
每个政权都会有这种‘历史非史’时候,璇玑星也不例外。
他对司马非马是有所了解的,对方虽然有畏死的一面,但过去在血盟时流血打仗从来没有怕死过,哪怕身陷囹圄也没有因为畏死而诬陷别人。
人皆一死,因此人皆畏死,这本是寻常事,哪怕盖世英雄也不能免俗。
只有不畏死的时刻,并无不畏死的人。
司马非马若是真的畏死,也就不会接受自己这血盟叛逆的邀请了……
这座岛上的每个人在收到邀请的时候都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是血盟不共戴天的死敌,但他们却还是来了,对自己、对血盟的很多态度早就表达于不言之中,而自己只需要给他们吃一枚‘定心丸’……
“关兄的意思呢?”
听到牛冲霄叫自己,站在偏僻角落的关能不由得摇起了头,看着周围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他很清楚牛冲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询问自己。
毕竟自己曾是血盟第四代盟主,在这座岛上的一众血盟叛逆里论及过去的名望和地位能与牛冲霄相提并论的就只有自己了。
虽然叛逃血盟已久,但他看问题还是很准的。
岛上乌合之众虽多,却是一盘散沙,拿再多的糖水也黏不起来,牛冲霄想要完全掌控这盘散沙,就需要像‘公会’那样,有一个在行动力、战斗力乃至反抗璇玑星的意志力上都可以依仗的‘核心团队’,或者说‘打手团’。
恐怕这便是他一开始召集一众血盟叛逆来此的原因,说白了就是给他当什么‘海上自由邦’的核心团队,这批人都出身血盟,行动力和战斗力都有保障,背叛璇玑星的前因后果也基本都是和璇玑星结下了血海深仇,是从骨子里就和璇玑星对立的一批人。
牛冲霄询问自己态度无非就是想要自己为他站队,毕竟有‘血盟第四代盟主’为他站队,也会让他在一众血盟叛逆中显得更加可靠。
就个人情感来说,关能是不想站这个队的,毕竟他和牛冲霄不是一路人,这人过去曾追杀过自己,而且还一些孔怀袖那类‘龙派分子’的倾向,而自己正是‘龙派’最讨厌的人——和他们那千古伟人‘龙圣人’对着干的‘分裂分子’。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双方都成了血盟叛徒,在血盟眼里叛徒是不分高低贵贱的,都是一路货色。
当曾经执着的一切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哪怕牛冲霄同时邀请‘分裂分子’和‘龙派’一起为其站队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既然对方能够放下曾经的成见,自己也不必拘泥于过往的恩怨——哪怕对方曾经一度将自己逼入了绝境,几乎差一点就杀了自己。
活着的路还很长,每个人都需要朋友。
无论是自己还是牛冲霄……
哪怕自己不支持牛冲霄也无伤大雅,牛冲霄请来的那支雇佣兵此刻就在岛上,他们会让所有不支持的人心服口服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卖对方一个人情。
他坦然一笑,不慌不忙的迈着四方步走出阴影,拱手朝牛冲霄行了个礼。
“老牛你怎么说,我关能听着就是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立时竖起耳朵,所有人将目光投向牛冲霄,等待他为目前的局势表一个态度。
牛冲霄环顾四周,站在他周围的人有血盟叛徒、公会势力的代表、各色江湖人物还有他请来的雇佣兵,他点点头,作出了答复。
“利用困在岛上的浴血军为人质,要求璇玑星承认海上自由邦。”
周围人闻言有的相顾无言,有的窃窃私语,也有的冷眼旁观,更有甚者忍不住倒吸凉气。
在他们眼中牛冲霄轻描淡写的话语可以说是狂妄到了极致,居然想压璇玑星低头服软。
要知道璇玑星家大业大,如果璇玑星真的不管这些浴血军死活,强行对船尾岛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那他们这些人个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可看牛冲霄泰然自若的神情,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再加上周围已经被压制住的浴血军,众人隐约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也没有说什么大话……
他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在一步一步变为现实,无论他们接受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