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道德高尚,那你一定没有真正尝过权力的味道。

人总是善变的。

纵观历史,一心一意者少有,八面玲珑者太多。

这种事情牛冲霄是深有体会的,毕竟他本身也算是见证历史的活纪念碑了。

当初‘守仁大议’的时候,原本支持关能的人见大势已去,转瞬便倒戈支持龙枭,而正是这批人,又在璇玑星建立后,站到龙枭的对立面为自己攫取利益。

嘴上全是大义,心里都是利益。

哪有什么坚持到底?谁有优势他们站谁。

血盟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这些乌合之众了。

牛冲霄一路走来,见到了许多他请来的乌合之众向他靠拢,其表情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精彩纷呈。

他们中有的面色不善,知道自己被牛冲霄算计了,但又碍于牛冲霄如今在这船尾岛把握绝对优势,稍有不慎,自己就会把命丢在船尾岛,不得不摆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故作迎合姿态,心里早就把牛冲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也有的被牛冲霄的所作所为吓了个心惊肉跳,不可一世的浴血军就这么败在了牛冲霄手上,让他们不由得惕然心惊,自己之前还在嘲笑牛冲霄,觉得他自不量力,区区萤烛之火怎么与皓月争辉?如今看来,只要他想,收拾起自己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念及至此,身上已是冷汗直流,口中不住对牛冲霄极尽谄媚吹捧之能事。

也有人确实打心眼里高兴,毕竟血盟在东洲嚣张跋扈已久,可以说是看谁不顺眼抬手便杀之灭之,他们多有亲信好友命丧于血盟之手,此刻见血盟在牛冲霄这里吃了瘪,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就差放几个鞭炮助助兴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人见此狼藉景象,心中倒生忧愁,牛冲霄如此得罪血盟,真不知最后要如何收场。他们心里仍抱着‘靠边站’而不是‘选边站’的想法,试图在牛冲霄与血盟的冲突漩涡中找准自己的位置。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对牛冲霄来说都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掌握着船尾岛上绝对的战力优势,他提出的想法不需要别人认可,只需要他们听从。

当然,摆摆姿态还是必要的,如果对方不领情就是另一回事了——言语行不通的地方,拳头就会派上用场。

通往机场的必经之路上,左洛依旧戴着他那皱边的牛仔帽,肩上扛着大刀,一脸忿忿不平的看着牛冲霄。

“牛先生真是好算计啊!算计的兄弟们连脑袋都卖给了血盟。”

他一面说着,一面颇为不屑的朝地上淬了一口浓痰,眉宇间极为桀骜,显然没把牛冲霄当个人物。

今天晚上折了他十几个弟兄,一大半都是在血盟突击的时候连枪都没拔出来就被乱枪打死的,剩下的几个也不知是在混战中被牛冲霄这头的人误杀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失手杀死……总之是倒在了‘自己人’这头……

登岛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目前四肢健全还能正常走路的就他一个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怒?

阴阳怪气的话音刚落,跟在牛冲霄身后的封文龙便开了口。

“左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由于之前被牛冲霄救了一命,封文龙一来对牛冲霄心生感激,二来则是亲眼见证了对方实力后,深知对方想要杀死自己不过是动动手指而已,可自己之前还大言不惭把兵刃架在对方脖子上意图威胁对方,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对方如果真的动了怒,自己焉有命在?当真是可笑至极了……

不愧是血盟创始人之一……曾经的奉公党党魁……

由于心里早已对牛冲霄佩服的五体投地,封文龙自然是站在了牛冲霄这头为其马首是瞻,只觉得自己哪怕跟在牛冲霄身后走路都无比威风,仿佛傍上了什么大靠山,已经完全将自己视作了牛冲霄这头的人,因此听到左洛阴阳怪气的话,立时便要在牛冲霄面前表现一番,急忙出声辩驳。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哪一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过着刀头舔血的生计?受伤死人再寻常不过了,何来算计一说?”

左洛被封文龙一阵抢白,立时语塞,封文龙见状,继续补充道。

“牛先生请大家来此乃是主,大家都是客,血盟来此不仅是与我们这些‘客’为敌,也是与‘主’为敌,别说我们,就连牛先生也是满身浴血,经历的恶战不见得就比我们少了,这是我之前亲眼所见,血盟一群人围攻牛先生一个,若不是牛先生略施巧计,此刻恐怕已无法如你左兄站立在此大逞口舌之快了。”

“你!”

左洛心中大怒,这‘翻天蛙’封文龙和他素来不熟,怎么今天专门冲着他‘开火’,这混账东西之前不是还对牛冲霄兵刃相向吗?怎么转眼就穿上了一条裤子?

“好好好!你先过来接我三刀,来看看是谁逞口舌之快!”

封文龙见左洛满面怒容,只一瞬便掣刀在手摆开了战斗姿态,不由得瞥了一眼牛冲霄,知道对方不会眼看着自己身死魂灭,立时来了底气。

“左兄,你全身上下满是血污,我知道你经历一番恶战心中不快,但大家谁人不是如此,如果因此便对自己人喊打喊杀,到最后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不仅让别人看笑话,更让我们真正的敌人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吗?”

封文龙虽然不惧左洛,但他见左洛一身血污,知道对方与血盟一番恶战,此刻如果言语刺激,对方说不定就会怒发冲冠,做出什么非理性的事情,因此说话的时候便将话头引向‘团结一致’上,这样可以避免引火烧身,这也是牛冲霄所期望的。

他本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平日里行走江湖也都是靠的一腔血勇,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全然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因此,当意识到血盟抵达船尾岛可能和牛冲霄有关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冲上去制住对方,眼见轻易得手,心中自然也没把牛冲霄当一回事,只觉得什么‘血盟元老’、‘奉公党党魁’都只是自己手下的一合之将,根本就名不符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当他亲眼看到牛冲霄如何与血盟鏖战,又如何将面前的敌人一一除去,心中的震惊骇然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双方无论哪一个都是实力精湛的沙场老手,一出手便招招致命、绝不留情,自己与牛冲霄实力差距之大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就连当他徒弟都不够资格……更不要说一招轻取对方。

回想之前自己的鲁莽孟浪,牛冲霄真要想杀死自己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恐怕比碾死一只蚂蚁费不了多少时间。

人有时候行走在深渊边缘而不自知,只要给他一缕光,让他亲眼看到脚边的一切,他才会猛然惊醒,也会因此再无法行于深渊边缘,封文龙就是这种人……

目视深渊而心生胆怯恨不得立刻远离的普通人……

他可以跟在牛冲霄的身后,却终究无法成为牛冲霄这种人。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两个脑袋扛一个肩膀,谁又比谁高贵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仇万家打断了封文龙和左洛的对话,他无意听什么言辞上的争论,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身心疲惫了。

他转头看向牛冲霄,虽然一脸冷漠,却终是摇了摇头。

“牛二爷,我该怨你还是该谢你呢?”

仇万家的兄弟仇万国在世界大战期间命丧血盟之手,他心中虽然对血盟恨之入骨,却终是不敢与血盟正面为敌。

他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也明白自己的胆怯与懦弱,自己有心为兄弟复仇,却无胆真刀真枪的血盟——但他依旧在明知牛冲霄召集大伙是为了对抗血盟的情况下来了船尾岛,心中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今天就在这船尾岛,他和血盟狭路相逢,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之下,他终是和血盟发生了一场激战,他胸前的血洞就是最好的证明。

身上很疼,但心里却并未如往常那样产生畏惧与退缩的想法,他看着死在自己手下的浴血军,心中虽无报仇的快意,倒也觉得不虚此行……

自己终是和血盟站在了对立面上,这虽然有违他平时对血盟避之不及的行为,却也顺从了他心中真正的本意。

牛冲霄看着仇万家,只要看到对方的眼睛,哪怕只有一瞬,他便知晓了对方内心的想法。

如果说他们之前还是不相为谋的陌路人,那么此刻共同的敌人已经让他们成为了同行者。

牛冲霄只觉得这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镜子里吗?

其实……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都是因为兄弟死于血盟之手而踏上这条艰难险阻的路,只不过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过去的很多事情自己都已经逐步淡忘了,那些陈年恩怨也渐渐沦为因果报应之说,就连自己兄弟的面容也记得不甚清楚了……

但有些东西不该遗忘,也不能遗忘。

就像那场席卷了东洲大地无数人的进步大改造,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关于他们的一切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一代代人死去后,过去的一切就再也无从追忆,那些被篡改颠倒的东西便从此成为了所谓的历史,在权威的重压之下,永远不容翻案。

但如此这般,便是理所当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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