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请喝茶。"

温婉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杨玄抬眼看去,女子已经取来了将醒酒的丹药,将之化入了杯中,恭恭敬敬地端到男人身前。

杨玄盯着这低眉顺目的倩影看了片刻,接过,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沿着喉咙流淌而下,水温恰到好处,一股清凉的气息自胃脘发散而出,将那颗躁动的心,渐渐安抚下来。

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患得患失了?

杨玄自嘲了一声,轻轻吸气,微凉的空气沿着牙尖流入,在了肺中转了一圈,然后又被吐出,带走了某些烦闷。

他沉下心来,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语气平淡地开了口:“这回在灵州,沅儿你……做得很好。

“都是妾份内之事。”

白沅眼帘低垂,声音柔柔的,弱弱的。

烛光之下,映照出那张清丽明艳的脸蛋:低眉敛目,垂手而立,看着极为温婉恭顺,完全没有了曾经的那份狂傲骄矜,也看不出丝毫未来的那份阴沉狠毒。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会……那么大?

杨玄有些微微出神,然后,记起了这位在灵州的表现——当她真正露出獠牙的时候,那份手腕果决,雷厉风行,依旧一如往昔。

所以,大概仅仅只会在他,以及晚照她们面前如此吧?

果然,还是为了……赎罪吗?

停顿了片刻,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沉声说道:“擒下孙合,或许还算是你的份内之事。但挖出魔门暗桩,乃至于……斩杀幽冥鬼老,那可不是。”

“你做得,确实完全超出了我的期望——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有功劳自然就要受赏。所以,你想要什么?”

自己……想要什么?

白沅一时间,竟然有些怔忡。

倒不是因为这么晚了,男人与自己这个侍寝的妾室共处一室,居然会谈起工作上的事情——这厮一向是个钢铁直男,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同样,也不是为了突如其来的赏赐——男人素来赏罚分明,她在灵州确实做了不少事情,以男人的脾性,该有的赏赐定然不会少的。

而是,这份赏赐,居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的大方。

这几乎就是明晃晃地表示……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当然,前提是别太过分了。

所以,要提吗?

白沅心中稍稍地挣扎了一下:要不,试试吧?

“离家这么久了,妾,想……回阳关一趟,探望母亲和弟弟。不知夫君,可否允许?”

她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小声地问着。

空气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男人没有吭声。

白沅低目垂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男人的决断。

“……换一个。”

良久之后,头顶上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不辨喜怒。

果然,不行吗?

尽管有所准备,然而,一股苦涩的情绪,还是免不了从心头泛滥而出。

好在……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只能再等些时日想想办法了。

勉强压下那份失落,轻轻吸了口气,白沅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恰好对上了男人那双黑色的眸子。

在烛光的映照中,如同两口探不见底的深潭,看着平静无波,却似乎又有着难以察觉的暗流,在其中涌动。

“回娘家这种事情,想起来说一声就是了,算什么赏赐?”

男人冷淡的话语入耳,白沅的身体却是忽的一僵,眼睛猛地瞪大。

“妾……”

“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等想好了再和为夫说。嗯……为夫先去沐浴了。”

看着女子如此的反应,杨玄只觉得自家心中又是一阵烦躁,偏偏却又无从发泄,最后只得侧过脸,不再去管白沅,而后寻了个借口,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之间,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张口欲言的女子,就这么站了片刻,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下回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天下这么大,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为夫不会拦着你。记得知会一声便好。”

话音落下,他径直推门而出。

踏入院子,清冷的夜风兜头一吹,杨玄有些发烫的脑门,顿时清醒了过来。

真气在体内稍稍流转,神意凝定,那些借着酒气翻涌而起的情绪浊流,瞬间就被疏导发散,再度沉了下去。

只是说出去的话,却再也无法收回了。

自己……终究还是再度心软了。

杨玄苦笑了一声——明明只要准许她回家就好,那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白家那边虽然还是不怎么死心,有些小动作,但已然翻不起什么风浪。想来,如今的白沅定然不会搅和进去的,甚至说不得还能帮助平定一二。

然而,自己却……

杨玄轻轻叹了口气。

喝酒,总有一天会误事的——这个聪明的女人,大概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明明之前说过,要用一辈子看清楚她的真面目的。

可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她的自由。

是因为,对那份小心翼翼中夹杂着期许的不忍?还是被自己故意逗弄后流露出的那份脆弱?又或者,自己其实已经确定了,她这一辈子,不会再踏上一世的那条路了?

杨玄仰起头,看向头顶那黑沉得仿佛无有尽头的夜空。

那一颗一颗闪耀的星辰,便是那诸天之中无数的世界,悬浮于太虚之中,在遥远的彼岸,依照着固有的法度,在不断地演化、生灭。

其实,当他们从那份幻梦中醒来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改变了。

所以,又何必执着于曾经的所见所知呢?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深深吸气,清冷的气流流入肺腔,顺带着,将那股浓烈的酒气也带了进去。

微微皱眉。

这身酒气太过浓厚,即便是杨玄都觉得有些不适——他虽然善饮,平日里兴致来了,也会小酌两杯,但可不是酒狂那等嗜酒如命之辈。

更何况,那个女人,一向也不喜饮酒。

因此,男人索性抬脚去了净房,让婢女打了热水来,好好将身上洗了一番,又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确认了再无一丝酒气,方才再度往屋内走去。

***

今天只有这一章了。明天上午还有一章稍长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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