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玉足亦是赤着,踩在木屐上。
此时,她正轻抬素手,将头上的朱钗取下。螓首摇晃之间,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洒落肩头。
美人对镜梳妆,即便杨玄并不是第一回见,但面对如此旖旎的场景,一时间也是有些愣住,本能地便放轻了脚步,唯恐打扰了这幅景象。
女子转过头来,原本清丽明艳的脸蛋未施粉黛,却随着两颊的红晕越发凸显出了娇艳可人。
在一旁烛光的映照之下,那双媚眼之中,似有秋波流转。
四目相对,杨玄只觉得自家的心狠狠跳了两下。
女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男人,然后,嘴角浮起一抹妩媚的浅笑,朱唇轻启:“夫君……可洗完了?”
“洗完了。你呢?”
杨玄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淡,进了屋子,走到女子的身侧,想看看女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却不防女子身子往边上一靠,螓首正抵在了杨玄的腰间。
杨玄只觉得自家面上的肌肉一跳,偏偏此时,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刚刚洗了脸,也烫了脚。”
声音柔媚,带着一贯床笫之间的那份挑逗,偏偏却又没有完全挑明,半遮半掩的。
感受着腰间传来的压力,杨玄低下头,下意识抬手,轻轻抚摸把玩起了那如幕般的青丝。
“妾想好了想要什么了。”
女子双目微阖,似乎带些几分慵懒。
“嗯?”
杨玄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女子的发质素来极好,如同丝缎一般顺滑,故而,他的手轻而易举地就滑了下去。
恰在此时,女子深深吸了口气。
随着那极为丰盈的胸口抬起,杨玄的手感忽然就有了些改变。女子的亵衣本就极为轻薄绵软,手掌这轻轻一触,杨玄的心头顿时就是一荡。
“妾……”
偏偏就在这一刻,似是因为羞怯,女子的声音忽的低了下去,几若游丝,微不可查。
杨玄一时间便没有听清楚。
“什么?”
下意识的俯身下去,想去听个仔细,却不防女子腰肢用力,半仰着的螓首轻轻扬起。
唇瓣之上,顿时有着温热的触感传来。
女子柔软而湿润的朱唇覆盖在了他的唇上。并非仅仅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触,而是,非常深沉而热烈的亲吻。
甚至,随着那双微凉的藕臂勾在了他的脖颈,开始了用力**。
杨玄的鼻息,忽然变得有些粗重了起来。
良久之后,方才唇分。
女子原本就娇艳欲滴的脸颊上,更是染上了桃花一般的红霞。
她轻轻喘息着,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妾……想要一个孩子。”
“你……”
杨玄心底那一直强压着的灼热,仿佛在地下闷燃的地火一般,越来越旺盛。
他只觉得,自家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为夫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妾……已经考虑过了;”
女子婉转低叹,如泣如诉,“夫君对妾这般的好,妾着实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
话音未落,勾着杨玄脖子的藕臂轻轻用力,那轻盈的身躯挺起,腰肢扭动,然后,如同藤蔓一般靠在了男人的怀中,
柔软而饱满的躯体隔着薄薄的丝缎,与男人紧紧地相贴。
“夫君……喜欢吗?”
女人吃吃地笑着,那酥酥柔柔的声音简直媚入了骨髓里,直将杨玄心底的火焰,尽数引了出来。
“那你——可别后悔。”
男人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清明,算是警告。
“妾……不后悔。”
低低的叹声入耳,像是在说服自己,又似是予他的承诺。
那压抑许久的火焰,终于破土而出。
男人胳膊猛地用力,将女子横抱而起,向着床榻走去。
片刻之后,高低连缀的颤音骤然响起,在床帏之间回荡着,像是一首随性歌吟的曲子。
粉色的罗帐缓缓飘落,将那对那一双撑在床榻上雪白藕臂遮掩了去。只能从偶尔露出的缝隙中,看到那双玉臂支撑得越发的艰难,慢慢软了下去。
***
夜色渐深,带着鼻音颤抖的浅唱歌谣,渐渐变得低落,终至于无。
杨玄微微侧身,将蜷缩成一团的熟睡女子小心翼翼地拢在了怀中。
被香汗濡湿的脊背与他的胸口相贴,杨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意传来。
或许是被他的动作触动,女子的双手忽然搂住了一只胳膊,将之紧紧地靠在了胸口——那动作十分的用力,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柔软而细腻的触感刚刚到达脑中,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男人听见了女子低低地唤了一声。
“娘,别走——”
一切旖旎的遐想,顿时烟消云散。
杨玄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硬,低下头去,昏沉的光线中,只看见女子长长的睫毛稍稍颤抖了一下,星星点点的泪光,从眼角渗出。
过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女子的呼吸再度恢复了平静,杨玄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胸口依然与光洁如同丝缎般的肌肤紧紧相贴着,向那具冰凉的身体传递着热量。
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只手,帮着女子拭去眼角的泪痕。
这一刻,女子似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然而,杨玄的心情却并不太好。
他自是能够感受到,刚刚的时候,女子那份前所未有的温顺与驯服。任他予取予求,甚至,刻意逢迎。
而这,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同意了她的……自由。
杨玄的牙齿微微锉动着:在她的心目中,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吗?
然而随即,却又有些颓然:好像,也差不多?
不,大概……更加的可恨吧?
年纪未满双十的女子,从天之骄女沦落尘埃,武功尽失,众叛亲离,又远离故士,伏低做小,委身侍敌。幽禁于院墙之中,困顿于荒园之内,所见尽是冷眼和轻蔑,所感皆为敌意与疏离。
如此的境况之下,午夜梦回之际,又会有多少次,在垂泪思念自己的父母?又会有多少次,想要逃离这一处禁锢着她的自由的监牢?
而自己,却从始至终,选择了漠视,与放任。
扪心自问,前世她最终的行差踏错,确实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自己,真的没有责任?
“杀了我吧!来啊!杀了我!”
女子绝望的嘶吼,忽然在耳边响起。
那时候的女子,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如同一头落入陷阱,走投无路的野兽,完全没有了往昔的风采。
然而,当那不堪回首的一刻从记忆的沉渣之中再度翻出的时候,他却忽然发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之中,充满着的,竟然是解脱与轻松。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吧?
直到,晚照抱来了灵运。
绝望的反抗,忽然之间就变成了悲鸣,以及最后,木然的束手就擒。
男人忽然想起了她最后向着自己投来的那个视线,那份茫然与疲惫,以及无助与凄凉。
让人……心痛。
杨玄闭了闭眼,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女子。
洗尽铅华的脸蛋上,睡容恬静而安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毒与戾气。
如果当初能够好好对她的话,是不是……
或许,自己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忽然从心底升起。杨玄微微发怔。
而后,尚未来得及反应,那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浊流,便已然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泛滥开来。
再也无法压抑。
心头有些发空,仿佛眨眼之间,就被一只唤作歉疚的虫子,给生生地蛀去了一半。
他终于尝到了,女人当初的那种感觉。
定定地看着那张温婉娴静的睡颜,随着苦涩的笑容从唇畔漾起,杨玄终于艰难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帐外那支已经短了半截的烛火。
一滴滴烛泪,正缓缓向下流淌。
所以,老天爷给了这个死倔的女人从头来过的机会;但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然而,自己却已经足足浪费了三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