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和白沅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金竹院的方向走去。
杨玄背着双手,半眯着眼睛,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白沅落后半个身位的距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一路沉默无言,回到了金竹院。
院子门口,两个比同龄人略高的纤瘦身影正站在昏暗的灯笼下,像两根麻杆儿。脸上的那副倔强和旁边碧烟脸上的无奈,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老爷,沅夫人。”
“夫人。”
见着杨玄和白沅回来,三人上前行礼。
“晚上这么凉,你们等了多久了?”
白沅连忙上前,去摸余蝶和余蛾两人的额头,有些心疼,亦有些自责——早知道,刚刚就早点儿回来了。
“也没多久,就一会儿功夫。”
余蝶嘴上说着,却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看看你,都有鼻涕了,还说一会儿?赶紧先回房去,当心着凉。”
两人的额头倒还算好,白沅伸出手去,牵上两个小丫头冰凉的小手,正准备进屋,然后,忽地想起了有些不对。
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看见杨玄这厮正投来的那道深沉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似乎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她看不太明白的意味。
灯笼的映照下,男人的脸看起来有点黑,面上的肌肉似乎也有些扭动。
不过很快,那点儿光影效果就随着她视线的投注而消失了。
“这两位——沅儿可还没介绍呢。”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儿特别的味道。
白沅这才记起,自家可还没给他介绍来着。
“呃……这两位是妾在灵州新收的弟子,余蝶、余蛾,之前在信中说过的。”
“小蝶、小蛾,这位是……嗯,天河门杨门主。”
“见过……”
两个小丫头正要弯腰行礼,却见男人一挥手,斩钉截铁地纠正:“叫师公。”
“呃……”
小丫头迟疑着回过头。
不愿意叫师傅,叫师公似乎也不怎么合适……
白沅颇有几分无奈:“师公太难听了,罢了,你们叫老爷便是了。”
“见过老爷。”
这回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三人自便,然后就这么默默地等在院子里,看着白沅将两人送回了厢房,再推门出来,向着他行礼:“让夫君久等了。”
“你对她们倒挺好的。”
男人的语气听着有些奇怪。
白沅没有在意,只是笑道:“毕竟是自家徒弟嘛,而且,其实也很贴心。就像夫君说的,女孩儿省心。”
“是嘛,可我看你对谁都挺好的。”
男人从齿缝里面嗤笑了一声,转身便往屋子里走去。
看着男人的背影,白沅只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怎么觉得……这厮今儿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从来都不是擅长开解情绪的解语花,更何况,这位是先天宗师,她这个没啥地位的五夫人也没法说什么,只得跟在后面进去了。
杨玄今天酒喝了不少,虽然没有醉,但浑身上下全是酒气。
白沅帮着给他褪下外衣,然后又让碧烟去端醒酒茶过来,自己则去内室取醒酒的丹药。
杨玄坐在厅中的椅子上,看着白沅这般像个小媳妇似的忙忙碌碌的,忽然间,只觉得心头一阵烦躁。
用功力强行压下去的酒意开始翻腾,顺带着,将那些一直没有梳理清楚的情绪给搅了上来。
事实上,从下午开始,他的心中,这些情绪浊流,繁杂念头就开始试图往上冒了。
如今更是借着酒劲儿,试图折腾起一些浪花来。
他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并不只是因为那个瑾宁小道士——虽然确实有些不爽,但作为一位曾经的大宗师,如今的先天宗师,西北之主,他可还没有那么小心眼。
更重要的是,那一声让人腻味的“白姑娘”,忽然之间,将一个之前被他之前有意无意之间忽略了的念头,从脑海的深处,给硬生生地勾了上来。
白沅……和晚照、樱儿她们是不同的。
没错,她是自己的妻子,然而——若要真正的论起来,那是……他击败后强娶回来的。
没有三书六聘,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八抬大轿,甚至,连个正经的拜堂都没有。
走的……是纯粹的纳妾仪式。
当初的自己,亲手将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女的傲骨和尊严给彻底打碎,扔进尘埃,看着她灰头土脸,满身泥泞,以至于走投无路之后,再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将她捡起来,傲慢地宣布,暂时原谅了她对自己做过的一切。
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是初尝权力滋味后的年少轻狂?还是想刻意折辱,发泄曾经对她的切齿愤恨?
在经历了那场漫长的梦境之后,已然太过久远,以至于实在无法分辨。然而,无论当初是什么心思,到了现在,都已然无法挽回。
最终,酿成了如今这坛带着苦涩的陈酒。
从前世到今生,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可有想过,她的真实心意,又是如何?
她对他……真的有感情吗?
眼前的臣服于他,任他予取予求,是迫于他的武功?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习惯?又或者……仅仅是为了赎罪?
那么,当她踏入先天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前世那么多次的对抗,他自是清楚,踏过先天之后的白沅,究竟有多么难缠——尤其,还是在完全继承了前世记忆的情况下。
踏过先天,对于她而言,也就意味着海阔天空、龙归大海;即便是他,也再也无法阻拦她的去向。
那道诛仙戮神的无双剑意,已经在幽冥鬼老的身上见证了其威能。一旦踏入先天……
杨玄想起了最后的那道剑光——那道斩开魔潮,为他们开辟道路,指明方向的煌煌剑光。
“沅儿妹妹,该有个子嗣了。"
忽然,晚照那—天的话,在耳边响了起来。
他明白晚照的意思——这位聪明绝顶的女子,虽然并不清楚内情,但同样的也想到了这一层。
眼见着白沅踏过先天门槛在即,倘若这一回不想阻拦的话,那就只能……再增加一些羁绊。
或者,阻拦她成道?
某个阴暗的念头在脑海中只是翻了一下,就被杨玄给斩杀得一干二净——他,可没有那么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