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峰死死地捏着这封由自家侄儿执笔，陈堂、严青等三位副堂主联署的信笺，面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为比幽冥鬼老晚上半辈的人物，他恰好经历了那位魔门宿老最为张狂、嚣张的一段时日。在他成长的整个过程中，都能时不时地听说，那位幽冥子又做出了某桩血案，将哪家门派、家族给灭了门。
又如何不清楚，幽冥鬼老这个魔道凶人，当初的性情竟如何凶残?那一身的魔功，又是如何的强横绝伦?
即便是有道门灵风道人出世，与清明道长、佛宗的惠能禅师三人联手伏击，也不过是将之重伤而已，最后还是让他给逃了。
这般传说中的人物，换作七八年之前天河门中尚没有杨玄的时候，哪怕只是在这河西之地露个脸，怕是整个天河门，从他胡峰往下，心中都要抖上一抖。唯恐被他盯上，遭了破家灭门之祸。
而今天，这位凶人，竟然死了？死在了那位，白沅的……手下?
一时间，胡峰几疑自己身在梦中。
虽然真要论起来，杨玄的经历更加传奇，成长更是迅速，甚至还成功踏足了先天宗师的境界，但毕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所谓近之则不逊。平时看得多了，失去了那层神秘感。在心目中的地位，终究比不得这种传说中的人物。
“真不愧是沅儿妹妹。”
旁边传来了自家侄女的轻叹。
他转过头去，只见秦晚照正抬头看向主座上的杨玄，一双美目之中，带着三分的惊讶，三分的了然，以及四分的调侃：“还是夫君眼光出色，沅儿妹妹沉寂三年，可此回一鸣，便着实让人惊得目瞪口呆。”
杨玄和她对视片刻：“为夫记得，当初沅儿去灵州，是晚照你的提议。”
“然而妾当初只是让她前去调查孙合，可从来未曾想过，沅儿妹妹居然能够做出这么一番……壮举来；”
秦晚照却是轻轻摇头，然后笑道，“回头细思，夫君让沅儿妹妹总揽灵州全局，给了她节制陈堂三人的权柄，那才是点睛之笔。”
“壮举……吗？”
杨玄眸子之中，有着微光闪烁。
“是啊，壮举。”
秦晚照点头肯定，“夫君乃是宗师之身，可以觉得那位幽冥鬼老不过尔尔；但在我们这些人的眼中，鬼老的地位，可丝毫不比三年前的沅儿妹妹差，甚至……犹有过之。沅儿妹妹一举将之格杀，那可是足以震动整个西北的大事。”
“……原来如此，”
杨玄不再说话，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沉吟了好一会儿：“那这样吧，先把这条消息压着。同时立刻给胡海他们回信，让他们也注意些，暂时不要将鬼老之死宣扬出去。”
“嗯？”
胡峰终于抬起头来，和秦晚照一起看向杨玄。
却见杨玄轻轻叹了口气：“咱们门中的底蕴，还是差了些。”
“从始至终，无论是海子，还是陈堂，严青，又或者长锋，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位幽冥鬼老的潜入。长锋更是在这位鬼老的面前毫无任何反抗之力，一招之下，差点儿就被摘了脑袋。”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胡峰和秦晚照，低沉中透着些许冷意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胡峰和秦晚照的头上：“也就是说，如果那时候没有沅儿在场，今日我们得到的消息，大概只会是——四名副堂主一起死在了灵州。”
胡峰瞬间从那种如堕梦中的感觉中醒了过来。
是啊，倘若没有白沅斩杀了幽冥鬼老，眼下灵州的局面……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结局，胡峰就只觉得自家背后一阵发冷。
天河门这回欠白沅的情，可欠得大了。
“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差了几十年的历练，境界的差距在这儿，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杨玄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其中，却又透着几分无奈，“但眼下门中真正的实力，暂时不能支撑起我们的地位，这也是事实。”
“海子、长锋两人，若是算起来，门中能够稳稳胜过他们的不会超过十指之数。四人联手之下，还勉强能够维持不败的，除了我和沅儿之外，大概也就晚照、月儿还有百胜能够做到。然而，魔门随便一位总管出面，就能够轻松横扫。而这样级数的人物，哪怕不算先天中人，魔门之中也起码还有六个！”
“眼下我们实力不足，还是不要立刻就直接对上——幽冥老鬼素来都是神出鬼没，想来只要我们压着，魔门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再加上得到消息之后还要确认真伪，再作出决断，一来一去，起码给了我们半年时间。”
说到这儿，他看向了秦晚照：“半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就像……我们当初对白家那样。”
秦晚照缓缓点头：“夫君说得有理。只是……这么一来，怕是要委屈沅儿妹妹了。”
“她大概也不在意的。”
杨玄垂下了眼帘，“不过，这回她拿下孙合有功。加上之前一直在操演战阵，我想，以后可以将锐金卫交给她。”
“锐金卫？”
秦晚照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禁卫堂？”
“晚照、胡叔你们觉得呢？”
杨玄用的是征询的语气。
“禁卫堂的话……以沅儿妹妹的功绩和实力，确实绰绰有余了，妾自是没有意见。至于胡叔——”
秦晚照沉吟了片刻，看向了胡峰。
“我的话……也没意见。”
胡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但最终也没有反对——那位这次立下如此大功，自家侄子这回又欠了人家一条命，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更何况，从这封信中，很明显的可以看出侄子对于那位的态度。
“嗯，那就等她回来，就正式宣布吧。”
杨玄点头，算是拍了板。
“也好。沅儿妹妹武功这么高，才华，确实该在门中安排个职位。”
秦晚照想了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三人小会结束，胡峰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秦晚照则是单独留了下来。
“晚照可还有事？”
对于自家夫人的举动，杨玄并没有感到意外。
“妾……确实有几句话想问，”
秦晚照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杨玄，一张俏脸上，竟是相当的严肃，“妾本不应该打听沅儿妹妹的私事，但妾实在有些好奇：以夫君之见，如今的沅儿妹妹，离先天还有多远？”
“离——先天？”
杨玄眼神微凝，和秦晚照对视了片刻，方才移开了视线。
“大概……三年之内吧。”
他的声音略有些心虚。
“三年……之内？”
一时间，即便以秦晚照素来的静气功夫，也不禁为之失神，忽略了男人语气中的异样之处，只喃喃自语，“也就是说，只用了短短的六年时间，沅儿妹妹她……不仅就重新恢复了之前的修为，甚至，还能再进一步？”
“她不一样的，本来就有着基础……”
杨玄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只听秦晚照苦笑一声：“夫君也不必安慰了。妾自是清楚，就算有着基础，这份资质才华也着实惊才绝艳——也不怕夫君笑话，妾此时，着实有些妒忌沅儿妹妹的。”
“晚照你……”
杨玄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秦晚照没有管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妾也知道，这是沅儿妹妹应得的——从头再来的勇气，还有三年枯守冷园，却依旧怡然自得的心境，妾扪心自问，处在沅儿妹妹的境遇之下，多半也很难做到。”
说到这儿，她再度抬起头，看着杨玄的眼睛：“既然如此，妾觉得，等这趟沅儿妹妹回来，夫君得多抽空陪陪她才好。”
“嗯？”
杨玄微微挑眉，似有些不解。
然后，就见秦晚照很是认真地说道：“沅儿妹妹，该有个子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