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不见踪影。

四面八方全都盘曲交错着敦实的藤木,连栈勾桥,垂着一绺绺油光水滑的细须在闭目养神,如玻璃管般传输膜泡状的灵素。有这批静立着的休憩者,纵使是午后艳阳最灿烂的光热,也只能被高低错落的枝蔓推来扯去,才挤过了隅隙,星星点点,将翡翠之森的环境缀得更为幽邃。

但佑慕斯间或分神呆望去,一切颜色皆早已脱落,也像驮在龙背上的爱希,冰蓝由一卷灰布包扎后只余微弱喘息。他也许徒劳地对着无底洞呐喊,被永不作答的错愕裹挟,致盲,迷失了,连哪里又倏忽摔掉一节老藤都听得一清二楚。

亦步亦趋,奥托僵执残剑发颤,胆战心惊地甩着头以熔金之瞳探查敌情,刃锋污玷的猩红仍滴坠,协同脑海内不时闪现的刀削、毙尸与创伤强迫他警惕周遭,血影打得路旁风铃花尽数垂丧,消隐了花叶半透明的光泽及其染为天成的靛青色,不敢再摆首。玛吉修捂着腹盆踉跄地挽住了他难以松懈的臂膀,慢慢将脸颊贴向他的应激、他的恐慌,仿佛化为了一披坚不可摧的铠甲,牵命运的丝线相系。

戴比迪乌斯·费德曼无论怎样忿忿不平,也咎由自取地,最终总会追责到她自己——若不是自己恶魔族的身份,若不是自己昨晚非得去岩石滩夜游,若不是自己带回了玛吉修公主,若不是自己在宫殿上时……繁密如笼的蔓林外,日照无所不往,只需等待一阵风从中间穿行而过,便能曳动它们交织的阴翳,招惹稀疏的亮斑乱窜,犹如那禁锢法阵纠缠她犄角每一瞬的定格。

这种阳光的冻寒让她想哭了,手里捧着的紫红封皮略显磨损的法术大辞典,被翻开至目录,分散注意力,分散注意力,分散注意力,她低头浏览各行罗列的术式名称与对应的页码,指尖敲击书封,故纸随之添了几处水渍,漫成凹陷的小坑,为记载了岁月冲刷的手写体字迹送葬。

灵素的循环奔淌出了溪潺泉涌之声,伽洛尔攥领着鳞龙的缰绳,搓了搓手背,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或言语或行动——来安慰队友,因为矮人族似乎专门是对应采矿冶炼这项重工事务的,粗糙的形体和一切习俗,均奠定了族群的基调。

身为带路人而不得不冷静,朝地面四顾,厄芙妮挑起脚用靴缘撇开衰败枯朽的断枝,突然选在此处蹲下,目光逗留于自己足边长着青苔的石堆,千奇百怪的,某些还酷似未经打磨的箭号,精雕有象形纹理。她抽出了右腿弓着,换半跪姿势,合眼,沉入了无纷扰的虔诚冥想:精灵族比视万物为工具的人类更会读懂自然涵蕴,也更会致谢其无私馈赠。


“厄芙妮,还能再快点吗?爱希她……”克劳搀扶龙翼焦急地催促道。

她用力吸了下堵塞不通的鼻子,再度噤声与大地交流,奇迹般的,箭头模样的石块跟开关一样扭转了,发出“呲噜噜”的摩擦悦响。厄芙妮这才站起来,低斜着将耳朵被砍掉的那半张脸侧向他,顶上的疏孔泄漏光路映见她,眼袋红肿了,“你觉得我想背负拖拖拉拉害死朋友的骂名么?”

“抱歉,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的。”

“跟着灵素的引导走,不久就到我妹妹碧欧媞丝的露天剧场了。”厄芙妮复杂的表情看似有所隐瞒。

他们如同崩了牙的丧家犬,继续朝渺无人烟的深里爬去,撂过矮丛,直至亲手触及了岔口像是水帘泛漪的蔽幕,敞明一片崭新的天地——

在众多精灵的簇拥与近乎陶醉的痴迷中,在花苞揽括状的舞台中,美人碧欧媞丝小麦色的肌体上盈盈覆着雪白纱裙,缥带绸绢丝滑如香奶,卧蚕厚涂黑影,宛若墨泪融汇成监栏禁闭。

满堂零落的碎瓣,和全然参差于舞台布景的花芯,是孤寂的点睛之笔。

苍翠欲滴的絮发婉秀飘逸,碧欧媞丝两手搂抱一架心形的竖琴,搭肩窝,如是而已:“叮——”琴身借美来妆扮,饰以纤纤玉手弹拨着,游历于弦与弦之虚间,仿若在镜面上踮立足趾灵跃的舞伎,好像悬空着不曾窥镜,不外乎正反相衬,然则太阳雨二者兼备却永失了悲喜。

“恍恍如隔世,卑贱将心刺……”琴线不舍,与晕耀避而离,分而聚,郁郁寡欢的音调暂且停顿,以一刻的缺乏释放苦闷憋屈,又觅寻春树暮云,声悠悠拉长,绵密之高势随阵痛萎靡,漂向了雨波粼粼不知所处,含怨凄清无人赏识。

仅仅是稍纵即逝的节选段,也令戴比迪乌斯倍感安全熟悉,但——“碧欧媞丝!”厄芙妮一吼终止了这场音乐会,趁其他精灵居民还在瞠目困惑时,碧欧媞丝简直像变了个人,奋力蹬跳续接前滚翻,迎展双臂恰好“噗”地扑倒了厄芙妮,“嗨!姐姐大人哭哭唧唧的真可爱,让我捏一捏脸!”

厄芙妮嫌弃地拽开遮住眼睛的白条缎,大发雷霆,“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旁边这些伤员都需要你治疗!”

“哼,这时候怎么不说戏子误邦啦?我歌喉不过关的亲姐姐哟!”鼻头犁过地似的粘了泥尘,碧欧媞丝依然大大咧咧,也不如放声纵情歌唱时那般关心气氛,撑着土从厄芙妮身上蜷腿蹦起,便傻笑地回了头,摇着无名指和小拇指往后方听众席比“耶”的手势:“演出先结束了,大家散吧,剩下的就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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