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够肯定她到底在找什么,也没有胆敢到她身边询问。大家都猜想她在找的东西必定十分特殊、十分强大……然而心箩不相信任何特殊、强大的事物,这个世界现存的所有东西对于“无妖”来说根本没有用处。

  弗林从不缺乏任何力量强大的物品,从十阶魔法装备到低吟之羽(大都是赝品)应有尽有,都可以用钱买得到。只是心箩要的显然不是那些,于是她继续寻找,所到之处也就继续毁灭。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在找一个真实到连“无妖”都不得不信的东西……甚至是一件真实到足以将其毁灭的东西,能为她带来最后救赎的东西。

  于是代表者跑来找我,要我找出这件物品。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服务于那群自视甚高的所谓的“神之后裔”,他是他们的代表人。代表者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工作时习惯穿一身蒙住全身的黑袍子,讲话时从来没有抬高音量的必要。他不喜欢像我这种独立作业的佣兵,不过却常常把奇怪且赏金不菲的工作丢到我头上。除了因为我有这个实力可以接受外,更大的原因在于我的死活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毕竟,处于罗兰境内的弗林并不属于罗兰帝国管,它属于那群后裔,几百年来一直如此。恰好,弗林又离罗兰国都很远,即便是我死在这里,在短时间内,我的未婚妻也不会收到确切的消息。这样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如何处理掉我这个既麻烦又该死的人的问题了。

  其实,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既然逆选择步入弗林,那就该想好所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坏事。别期待好运,这里到处充斥着的欲望与罪恶早就把这么纯洁的东西给挤跑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都会要他先付钱的原因之一。令我满意的是,他从不耍赖,而且非常爽快。爽快的人最对我胃口。

我能找到任何存在的东西。因为……这得益于我的未婚妻在我离家试炼时,偷偷塞给我的东西。一种被称为“觅”的黑色球状小妖精。

  总之,如今我胸前的木盒里放的就是心箩在找的东西。她知道东西在我这里,此刻正火速赶来夺取。我的工作就是要以最恰当的方式把东西交给她,藉此消除她的怒火,然后把她送回家去继续睡觉。当然,前提是要我找到的东西没错,而且她也没在闯进来的第一时间里就把我从存在之中给消除掉才行。

  她已经来到神庙外面了。我脚下的地板传来强烈的震动,伴随她脚步声所掀起的回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怒火中燃烧一般。蜡烛的火焰翻飞,四周的阴影乱窜,似乎一切都为了她的到来而害怕。我感到口干舌燥,双手不自主地捏陷了木盒。我强迫自己把木盒放在木椅上,然后两手插进外套口袋里。

  这种时候想要表现得轻松自在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是在无妖心箩面前,我可不能露出丝毫软弱恐惧的神情。我本来打算依靠加德罗神庙几个世纪下来所累积的信仰力量来对抗心箩的“无”,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没什么用处。

  她来势汹汹,似暴雨、如狂风,仿佛一种自然界难以抗拒的超级能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令我消失。她的存在就好比无以复加的绝望一般,无法否定,也不能妥协。她是“无妖”,跟这种力量比起来,加德罗根本不算什么,我也根本不算什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管她那么多!我可是亚安·菲瑞普斯!可恶!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管她再怎么否认,我也要让她相信我的存在!

橡木门以黑铁强化,重量起码超过五百斤以上,不过在心箩眼中简直跟不存在一般。她一脚踏上木门,随手一挥,整扇门就有如布匹一样化成碎片。她跨入神庙,向我走来,全身赤裸,骨瘦如材,肤色惨白。每踏出一步,地板上就多裂一个大洞。她的眼神狂野、专注,直如野兽一般,丝毫看不出任何人性。她的嘴唇很薄,向两旁延展,似乎在狂叫,又像是微笑。她没有头发,脸色跟肤色一样苍白,双眼混浊发黄,有如尿液。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无尽的力量,一方面驱使着她勇往直前,另一方面又慢慢地将她吞噬。我动也不动,站在原地,与她眼神交会,直到她在我面前停下为止。

  然而有一点我很诧异,外表如此邪恶之人,全身居然散发出一种……很香的味道,似乎是……紫罗兰的花香。她不需要眨眼,胸口沉沉浮浮,似乎呼吸是件必须提醒才会想起来的事情一般。她身高只有一米,但是感觉起来仿佛比我还高。我之前所有的计划跟思绪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在脑中崩裂,只能勉强自己对她露出一点微笑。

“你好,心箩。你看起来……充满了个人风格。我有你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她说,语气正常到令人害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因为我是亚安·菲瑞普斯,找东西是我的专长之一。我已经找到你要的东西,但是首先你必须要相信我才行。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永远得不到我为你找来的东西。要是我就此消失,你将永远不会知道我找到的是什么……”

“拿出来给我看。”她说。我知道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从木椅上拿起木盒,然后交给她。她抓起木盒,斜眼一瞪,盒子当场消失,露出装在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只满是泥垢的人形木偶,脸上由某种染料绘制的表情也早已消磨殆尽。心箩伸出惨白的双手将木偶举在眼前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最后,她终于把木偶抱到胸前轻轻抚摸,像个即将入眠的孩子一般。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的木偶。”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木偶,完全没有向我瞧上一眼,这让我感到十分庆幸。“它……是我的木偶,是他为我们的孩子雕刻的。已经过了好久了,那时我还是个人类的身分。好久了……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它了。”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我小心道。“你想要一件对你有意义的东西,一件跟你一样真实的东西,一件值得你去相信的东西。”她突然抬头,一脸寒意地向我看来。尽管心中害怕,我却没有丝毫退缩。她像鸟一样将头侧向一边,问道:“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某棵樱花树下。”

她对我报出善意的微笑,不过我还是吓了一大跳。“别害怕,在清醒的时候我会对帮助我的人保持足够的善意和尊敬。虽然我疯了,不过这个道理我还懂得。我知道我疯了,也很清楚我为了获得力量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世界上的人事物再也与我无关,永恒的孤独将是我唯一的命运,这是我自作自受,一切都怪不得别人。啊……我只能跟自己说话……抛弃信念成为“无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算不上愉快的经验。我行走在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里,注定将要孤独一世。直到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木偶,又让我想起了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没错,这一件值得我去相信的东西。你又相信什么呢,亚安·菲瑞普斯?”

  “未婚妻、金钱和强力武器。到底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心箩?”

“我不知道,再也不知道了。我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我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太可怕了,可怕到令我必须强迫自己去忘记,让过去变得虚幻,虚幻到不曾发生。然而就在这个过程里,我对现实丧失了信心,或者说,现实对我丧失了信心。如今,我的存在完全藉由意志支撑。一旦意志涣散,我就会彻底消失。我已经孤独太久了,身边只有阴影跟细语环绕,生活空虚至极,不具任何意义。有的时候,我会假装在跟别人讲话,不过我始终知道对方根本不存在……从今以后,我有木偶陪伴。它将成为生活的慰藉,也会为我提醒过去。让我记得我的身分、我的一切。”她对怀里的脏木偶笑了笑。“很高兴跟你聊天,亚安·菲瑞普斯。只有在这个地点,这个时刻,我们才能拥有这片段的宁静。下次可别试图跟我聊天了,我不会认识你,不会记得你。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只要记得你的木偶。”我说。“说不定,它会带领你走向回家的路。”

  然而话没说完,她已经在我面前消失,离开了神庙,回归夜色之中。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在自己摔倒之前赶紧先在木椅上坐下。心箩实在太可怕了,即使对弗林的某些极端来讲也是一样。

  这样应该就算是结束了吧?喔,十五万金币呢,我可以凭此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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