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宗以剑为主,对其他并不上心,甚至这份合体强者编纂的阵谱,都直接在藏经阁角落里扔着吃灰。
但其依旧是宝贝,若叶寻亲眼看过,就更应该明白这点。
“我在接触到这本阵谱时,便已经有了风蚀虫咬,无人翻阅的痕迹。到我手上之后,便一直细心保存至今,不敢怠慢。”
叶寻言罢,便看杜修明将那半本泛黄的阵谱拿在手中,仔细打量。
他发现叶寻所言非虚,上方确实有虫咬痕迹,但大概从一年多前已停止,之后虽常有翻阅,却保养极好。
其实不只是太清宗,当今世上大部分修士,都对视阵法为旁门左道,不屑学习。
这叶寻,有“剑仙”李常风的真传,却还在钻研他杜修明的阵法,倒是极为少见。
杜修明抬头,却见叶寻冲他双手抱拳。
“如有逾越,叶寻甘愿受罚,只是希望长老能放过这位助手。
她本就是流影宗弟子,方才长老换的新道袍也是她在准备。这些日子来,萧缙云也只是在帮我一起应诊看病,与此事无关。”
主动交还残阵,是他的一步险棋。
赌对了,能在全盛的合体修士手下夺得一线生机。
赌错了,很可能被没了后顾之忧的杜修明灭口。
可面对实力全盛的合体修士,叶寻唯有剑走偏锋,主动博取一线生机。
若杜修明不管不顾依旧要动手,他也准备了龟息丹假死,配合月髓分身,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只是,这必然会对叶寻治愈萧缙云的计划产生影响,所以,即使只有一丝可能,叶寻也要争取机会。
杜修明打量一眼小哑巴。
这姑娘穿着一身外门道袍,眼神却常在刘海下怯懦藏着,无论修为还是外貌,并无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你倒是和那个老流氓不太一样,你比他重情义的多。”
太上长老再开口,语气却已经平静许多,身上气势也逐渐收敛。
但叶寻清楚,自己身上的危机,并未过去。
在杜修明眼中,他来流影宗的目的依旧成迷,而动机不明者,最为可疑。
重情重义,说起来伟大,实则空泛,说服力远远不够。
没有人会相信他来流影宗只是为了给一个小哑巴治病,何况,叶寻也不打算暴露天书残卷这张底牌。
“不敢当,其实,晚辈总想着想在阵法一途更进一步,才请前辈赐教。”
叶寻声线不紧不慢,表情严肃,却已是表达出了最大的敬意。
这要求有些轻狂,却分量不轻,足够解释叶寻为何甘愿冒险。
而萧缙云,现在心脏正在不受控制的狂跳。
刚刚太上长老似乎都已经有了放过他的意思,可叶寻此刻的行为,不亚于主动挑衅。
萧缙云小小的身子抖了抖,顾不上害怕,赶紧隔着道袍摸了摸自己这些日子攒下来的灵石。
区区这么一点灵石,就算全部用来求情,也未必能能让堂堂太上长老多看一眼。
但她一个前不久还是记名弟子的小哑巴,也拿不出更多宝贝,这下可怎么办……
正当她犹豫难决时,却被叶寻用手拍了拍肩膀,紧绷的娇躯一下放松下来。
或许,他是有自己的计划。
想起初上灵虚峰那日叶寻的表现,小哑巴深吸一口气,稍微安心冷静了些许。
她深深的望了少年一眼,拳头攥紧。
既然如此,她也随时准备尽全力配合,至少不能拖后腿。
想学自己的阵法……杜修明在心中轻笑。
会对阵法一途有所渴求,在如今剑道为主流的世上倒确实是少见。
不过,既然叶寻的目的并非是自己的孙女,杜修明便已放下不少心来。
“你那困仙阵改造的确实有点意思,猝不及防连我都会上当,只是杀伤力终有不足。”
杜修明将那半本残谱收入怀中。
他方才之所以会上当,固然与轻敌有所关系,但叶寻对困仙阵的改造,他也看在眼里。
作为缺乏基础知识的野路子,有这种奇思妙想相当难得,阵法一途,最难的其实就是“求变”。
无论目的如何,杜修明心里已经对这个不卑不亢,且懂得礼数的少年认可了些许。
“不过,我问你,你学来阵法,是要做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的病患,为了自己,日后能行走天下。”
叶寻不卑不亢,所言亦非虚假。
修补天书残卷,必然需要叶寻为之奔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叶寻,也早就做好了为之付出全力的准备。
那白胡子老头突然笑出了声,却并非是嘲笑,更多是放松后的释然。
他终于在叶寻身上,发现了一丝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锐气,不再像初见面时那样难以捉摸。
行走天下,也就是说不会在此久留,倒的确和当年的李常风有些相像。
反正他要替自己小孙女还人情的。
只是不知道,若叶寻行走天下的资本是自己的阵法,而并非是李常风的剑法,那老东西知道了又是什么感受?
杜修明心中又窃笑起来。
“拿纸,笔……还有酒。”
他此刻心中猜疑尽除,长舒口气,撩开道袍衣袖,摊开手掌。
既然名号是“酒阵子”,传授,探讨阵法时要酒也是正常,前世也常有诗人在酒后才能诗兴大发。
叶寻瞳孔一缩,在储物戒指中摸索半天,发现存酒都用来做了燃料,放在外面的困仙阵中烧烤面前的白胡子老头了。
“前辈,不知……”
“想学阵法,却连酒都舍不得,你当真是真心想学?”
叶寻还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杜修明却已经抬手制止,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那毕竟是他一生的心血,即使不拜师,也至少该有坛酒。若叶寻真的是冲着自己的阵法而来,也该早有准备才对。
除非,他在说谎。
看出叶寻难处,萧缙云咽了咽口水,强忍紧张,一路小跑回自己房间,回来时,手中抱着两个酒坛子。
小哑巴前些天专门买了几坛酒,原本是用来混在热水中,给常在炉火前煎药的少年擦汗降温用的。
但现在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纸,笔,酒,三者到齐,杜修明眼皮微垂,鼻尖轻耸,细嗅酒香,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虽然不是什么珍贵酒种,但也是正常能买到的上等货色,还算不错。
“你不是我的弟子,所以我只教你一次,能领悟多少,全看你自己的悟性。”
杜修明招呼叶寻过来,端起酒碗,单手持笔,在纸上肆意写画。
…………
一夜过去,杜老头已经醉倒在桌前。
叶寻将那些记载着杜修明独家阵法的珍贵稿纸整理好,小心收藏在储物戒指中。
或许他一开始是有所保留的,但渐渐酒劲上头,加上叶寻总能提出一两个刁钻深邃的问题,早就挑逗着杜修明将自己的理解吐了个干净。
天色已经蒙蒙亮,小哑巴眼皮子一直在打架,却还是倔强的守在二人身边,直到一切结束,困倦才如潮水一般涌上。
“可以去稍微补个觉,我可以代你去向讲经长老请假。”
叶寻站起身,却见小哑巴垂着眸子,一动也不动。
不像是睡着了,难道是因为疲劳过度晕厥过去?
他抬手准备看看萧缙云的脉象,却被少女突然抱住。
身高只够到叶寻的胸口,那颗小脑袋伏着,颤着,仿佛枝头随着风吹轻颤的雪花。
“此次迫不得已,下次,不会再如此冒险了。”
叶寻手迟疑一瞬,还是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少女的肩膀却抖得更加厉害,似是如释重负一般。
她,真的好怕叶寻出事,所以现在非得抓紧不可。
与此同时,悄悄推门而入的龙怜雪正好看见叶寻与萧缙云相拥的样子。
她其实昨晚就在门口守着了,正是害怕自己姥爷一时上头,伤害叶寻。
不过还好,他们昨晚似乎聊的还挺开心?
虽然同样守了一夜让她不住的想打哈欠,但当龙怜雪看见那坚强又可爱的小哑巴迈入叶寻怀中哭泣时,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虽然距离修成正果还有一段,但明显已经进展不少。
既然如此,自己悄悄把碍事的电灯泡姥爷带走,才是最好的道歉与补偿。
“姥爷?”
“嗯?怜雪……”
“嘘,快跟我走,别打扰到他们了。”
红发少女冲醉宿刚醒的白胡子老头比出嘘声的手势,搀扶着他便打算离开。
“龙小姐。”
叶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蹑手蹑脚的龙大师姐突然身体僵硬,一边搀扶着杜修明一边苦笑回头。
“不好意思哈……”
“代我与太上长老道谢,昨夜多谢他倾囊相授。”
叶寻一脸正色的摇了摇头。
望着他身边不知何时分开,正红着脸低头的少女,大师姐无奈一笑。
“知道,知道,你们两个继续。”
在她看来,值得小哑巴托付终身的男人,也只有叶寻。
不过,她又很快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叶寻,过些日子,宗门会组织内门弟子出宗试炼,讨伐妖兽,所有内门弟子都要去。”
萧缙云抬起头,从龙怜雪的话中意识到什么。
她现在也算内门弟子,但只有筑基修为。
内门弟子的试炼,起码需要金丹期才能保证安全
“那对她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但萧缙云目前还没正式编入内门名册……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叫长老延缓一下。”
龙怜雪本想直接请灵虚长老暂时取消小哑巴的内门名额,来保护她。
不过她又想了想,还是把这个事交给他们两个自己决定为好,最好不要自作主张。
叶寻看了一眼身边明显在忐忑的小哑巴,点了点头。
“多谢提醒,稍后我再给你答复。”
对叶寻来说,这场试炼是解开小哑巴心结的一次机会。
但机会,往往与风险并存,无论最终决定去与不去,叶寻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但最重要的,还是她本人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