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虚文先领着人离开了。

孙合则是在自家侍妾的服侍下,不紧不慢地换好了衣服,然后方才出了自家屋子,上了马车,一路往舵中行去。

只是刚刚到了分舵门口,他的眉头便又锁了起来。

实木的大门敞开着,外边一片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既没有看到那所谓“特使”和手下的狼狈模样,也没有自家儿郎的呐喊之声,反倒是里面,有着一些穿着与门中形制类似,但颜色和细节处有些差别袍服的陌生汉子在匆匆往来。

陈虚文在做什么?

孙合有些恼火:平日里那般的伶俐,怎么关键时候就出了岔子?

要知道,这种应对,就是要第一时间辣手出击,若是拖延了下去,对方终究有着门主的大义名分在手,他们很容易就要吃亏的。

当下也顾不了太多,大踏步地进了门中,也不管周遭那些汉子的反应如何,足尖在地面上点了两点,身形已然冲到了正堂门前。

却只见自家那个得力的手下——陈虚文,正双手反绑,一柄长刀抵在脖子上,被人押在了一边。

而正堂的正中,自家平素里的位置上,一个白衣妇人正懒洋洋地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一块铁牌。

见得此景,孙合顿时目眦欲裂,须发皆张,抬手戟指堂上,暴喝一声:“贱婢大胆!”

然而,座上那位白衣妇人却仿若未闻,过了片刻,方才抬头,视线越过了门口的孙合:“胡海,账目可封存了?”

孙合正待继续怒斥几声,便可正大光明地动手,然而,听到“胡海”这个名字,心中忽然就是一动。

他可是知道的,胡老哥家中二子三女,女儿都已远嫁,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成器,故而一个安排了生意在外打理,一个早就置办了田土,让他们安心做个富家翁。

族中唯有一个胡海侄儿得他看中,一直着力培养,如今已是禁卫堂的副堂主。

莫非,此胡海……

心中打了个转,话到嘴边未免就慢了半拍。

然后,他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启禀白夫人,账册已经封存了。几位师傅刚刚初步看了几眼,说是账册之中问题实在太多,一时间很难尽数梳理出来,但据他们推断,其中的亏空……起码有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白银……

胡海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声音都不免有些发涩——这年景天下还算太平,各世家之间虽偶有争斗,但大多都局限于州府之内,故而粮价并不算贵,一斤白米不过五六文钱。以一两当值一千文算,这十万两银子,起码抵得二千万斤粮食。而这仅仅还只是灵州一地亏空的粗略之数。

而在他身前数丈,孙合的心中亦是一沉:居然,还真是那个胡海。

这小子怎么也来了?而且,一来就直接开始查他的账目?

他自是清楚,这位禁卫堂的副堂主,在门中、在老上司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哪怕是自家的一众老兄弟,也都将他看作是胡老哥的嫡系继承人。

若非年纪实在太轻,功力不足,上一回立功之后,便已经直接接任堂主之位了。他们这些老兄弟之间都在传,如今禁卫堂主之位之所以一直空悬,正是在等待他成长起来,顺理成章地接任。

而他此番过来,是胡老哥的意思?还是……

心中这么一番迟疑,原本打算继续怒斥的话语到了嘴边,一时间就没说出口。

恰在此时,忽然,身后又是一阵喧哗。

“老爷,老爷救命,妾不知道——”

熟悉的娇媚女声从院子外边传来。

孙合一愣,而后只见一名脸上泪痕斑斑的女子,已经被两名婆子反剪了双手,押着走进了院子,直往正堂而来。

赫然是他新纳的那名可人儿。

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

能这么快就押过来,很明显,分明是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打上门去了!

眼见着那可人儿泪眼婆娑地瞧了过来,那副梨花带雨,可怜楚楚的模样,孙合因为胡海在场一直被压制住的心头火气,腾地一声又冒了上来,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很好,居然来这手,这是,打算株连家人吗?

孙合五指握拳,咬牙切齿:这贱婢,当真欺人太甚,真以为有着胡海在旁,他就不会动手——

此念一升,他的脑中灵光闪动,并迅速衍生开去,随后,心头就是一阵狂喜。

对,就是这个,要的就是这个:贱婢欺人太甚,竟然坏了规矩,株连家人。自己怒从心头起,故而愤然出手将这贱婢与胡海一起拿下,实在是人之常情。

由此一来,两边既然都已经大打出手,争斗期间不慎污损了账簿,又或者是账房过了火,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待自己醒悟之后,明白犯下过错,因此亲自去武州负荆请罪。有着一众老兄弟帮忙说情,胡家老哥定然也不会不管。大不了往后自家这灵州总管不做了,安心退下养老,就此歇着,也不是不可以——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门主当家,任用自家亲信,看不惯他们这些股肱老人也是正常。早些退下来,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将来,才是正理。

如今大小姐已经诞下嫡子,这才是他们未来应该扶保的对象。

一眨眼的功夫,心中盘算已定,甚至连接下来去武州该如何说,该如何哭诉自己被欺负都已经想出了大概。

孙合心中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狂怒状,猛地向着堂中踏前一步。

“贱——”

一个字刚出口,忽然就戛然而止。

一股压力,一股庞大得难以想象的压力,如同平静海面上陡然翻起的滔天巨浪,在这一刹那间,涌起,成形,然后落下,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孙合猛地睁大眼,满脸涨红,脖颈之上青筋暴起,嘴巴张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口被压得死死的,完全喘不过气来;全身骨骼嘎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浪头给砸成了骨头沫子。

这是……神意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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