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嘴唇张了张，他觉得现在是该说点什么，起码解释一下也好，可除了心跳怦怦，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沉默像块巨大的树脂包裹周围，而他是其中一动不动的玩具。

“先，先生还不快点转过去。”少女努力保持镇静，背对楚杭，昏暗的灯光下，雪腻的双肩在微微发抖。

楚杭反应过来，当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视而不见，假装没看见反而是一种保护，他抿着嘴重新面向门，亲眼见证巨物的震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可这不是最关心的。

他细细回忆刚刚少女的语气，不知为何，似乎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

哭？楚杭想着，虚拟的NPC也会哭么？虽然进入游戏以来一切都很真实，他近乎要把它当作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可眼下这种情况让他有些恍惚，楚杭想起了昨晚笑靥如花的少女，他还笨拙地捏着书签跟她道谢。

她们好像一个人。

不是指一模一样的外表，而是她们的性格，楚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非要解释，大概是“如果是纤子同学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做的”吧。

她会像只受惊的小兽，佯装镇定地让他背过身去，而不让人发现语气中的哭腔，含蓄又坚强，因为她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哪怕对楚杭显露可爱的一面，她也能很好地处理掉自己的情绪，悄悄地安静地，一个人默默消化掉。

性格也如此相像吗？

楚杭心乱如麻，他伸手轻轻抚摸门的玻璃板，指尖传来冷意。

他纠结着如何开口，忽然听到隐隐约约吸鼻子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试图压抑，发出小猫蜷缩似的呜咽。

楚杭有些不知所措，他没处理过女孩子的情绪，但毫无疑问地，她此刻需要点安慰，哪怕是一点点。

“麻衣。”他咬了咬唇，踌躇着询问，“你现在还好吗？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没...没有，我没有事。”羽生麻衣吸吸鼻子，慌张回应，“先生绑得很好，是我穿不下它啦，不用觉得自责之类的。”

“等我，等我换好了，我们就出...出去。”她说几个字抽一下小鼻子，明明很伤心，画风却莫名可爱。

感性在抽泣，理性在懊恼，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哭，从小到大十几年都在养母的高压下度过，她很少很少哭，最多在一个人的时候抽抽搭搭几下，就连昨天被楚杭用手指那样子对待，她都没流泪，只觉得害羞和不安，后面便沉浸进去。

是因为什么呢？

羽生麻衣重新穿上那件死库水泳衣，动作慢慢的，她穿进去一点得抹一下眼泪，心像被什么拴住了，困在胸腔里颓丧地叹气，除了懊恼哭，好像还在懊恼什么别的东西。

她是感情的笨蛋，她搞不明白感情，她睁眼闭眼就是数不尽的题目，来中国后才自由了些，养母对她很失望，批评她“我怎么会有这么狼狈的女儿？”。

她确实很狼狈，刚刚也是，可为什么要哭呢？

仅仅是因为多了个人吗？

少女没有答案，但有一点点细微的想法像火苗一样摇曳：她不想在楚杭面前这么狼狈...吗？

这样狼狈地穿上衣服，衣服又狼狈地爆开？

不对，不对的。

羽生麻衣摇摇头，睁着红通通的双眼，缓缓将吊带提起，窈窕曲线被泳衣边边很好地勾勒出来。

换好了，虽然有些勒，但安心了好多。

她不能漏出破绽的，她在游戏里可是未婚妻的身份，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哭成这样，那也太奇怪了。

她刚刚可隐藏得很好，气息也很平稳，楚杭大概没感到异常，现在也得收拾收拾，恢复之前的状态才行......

羽生麻衣擦掉眼角的泪珠，抬头却看到一张神情复杂的脸。

楚杭不知何时转过身，他没说话，静静望着少女梨花带雨，内心隐隐愧疚。

“心理旁白”发动了，楚杭没听清它说什么，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堵，他知道某些不该有的情绪在起作用，可他也有些相似的情绪，索性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不管这张脸后面的灵魂是游戏的“麻衣”还是现实的“纤子”，他都不想让她这么伤心。

【愧疚值+10】

分明是梦寐以求的愧疚值，羽生麻衣此刻显得无动于衷。

她呆呆望着楚杭的眼睛：“先生是什么时候......”

一步，两步，楚杭已经走到她身前。

他张开手，轻柔地抱住少女纤细的腰肢，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对方是个虚拟人物，可他觉得他把拥抱还回去了，几小时前路灯下猝不及防的拥抱，在游戏里酒店的氛围灯中，又猝不及防地给予回去。

他是如此胆小，现实里不敢伸手，只敢在游戏里环抱相同的躯壳，对方只是一串代码，他却愧疚了。

自己真是只多愁善感的胆怯鼠鼠啊。

楚杭自嘲着，他不知道怀里的少女和他一样，都有着现实世界的灵魂，在几小时前刚抱过他，虚拟的世界虚拟的躯壳，现实的灵魂彼此相拥。

“为什么？”她仰起脑袋，困惑不解。

“我感觉我忽略了一件事。”楚杭说。

“什么事？”

“虽然我们快结婚了，也是很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但有些事情还是会觉得狼狈吧。”楚杭把头埋进少女的发丛，他承认自己很贪心，这样对虚拟的麻衣会不会很不公平？

“暧昧和意外是两码事，就像刚刚，如果对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那么它的发生就是意外，而不是暧昧和惊喜。”真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他乐子人的嘴里冒出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狼狈的一面，想想就很难过，我知道麻衣是个含蓄内敛的人，借着情侣关系把它掩盖过去，麻衣肯定会很难过吧。”

他没有道歉，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他只是忽然明白了少女的心理。

像在庐山之外，眺望曲折蜿蜒的山路，她还在山道上徘徊，当局者迷，楚杭的话仿佛一支利箭，精准射穿栓住心脏的枷锁，胸腔不再是囚笼，心脏讶异地停滞一秒，像被震撼住了。

可它很快猛烈地跳动起来，一只跳脱的狡兔在乱蹦，她的泪水止住了，耳膜砰砰砰的心跳声响个不停，暖黄色灯光下，少女满脸绯红。

“不是，不是的......”她搜肠刮肚，磕磕巴巴，妄图反驳这一切。

只是在游戏里扮演未婚妻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产生感情呢？

她极力反驳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大脑清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事情拨回正轨。

少女试图洗脑自己，直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才抬起眼睫，睫毛被少年呼出的热气吹得轻轻颤抖。

今天是游戏的第三天，再有三天，“羽生麻衣”就会化作一串代码消散，这里的所有都会崩塌。

楚杭没有条件，也没有勇气在现实出击，在完全虚拟的世界里，他想试试正视自己的情感。

他低下头，亲吻呆滞原地的少女的眉毛。

“你知道吗。”少年的声音也在颤抖，“麻衣。”

“我一直想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bown。

少女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小小地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