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往事。

然而,白沅的全身,忽然就绷紧了。

罗帐之内,亦是安静了下来,原本还残留的些许旖旎的气息,此时已经消散殆尽。

又过了片刻,发觉周遭依旧一片安静,虽然觉得脖颈有些僵硬,白沅还是缓缓抬头看去。

却发觉男人正低着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认真地端详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错。

“你大概已经忘了。那一次,你眼看着追不上我,一脚踢了一把刀飞过来,直接就刺中了……这里。"

男人再度开口,手掌压在她的手上,逼着她感触着那道摸着相当浅淡的伤口,以及,隔着一层胸壁传来的平静而有力的心跳。

白沅只觉得,自家的呼吸有些困难。

久远到已然褪色的记忆,忽然从脑海的最深处浮现了出来——那是……她第二次追杀这个男人。

杨玄是她追杀钱樱时候遇上的。

那位如今的杨家二夫人当时已经是河西陇右两省颇有名气的女侠了,因此被她给盯上,一路追杀,只是中途恰好碰上了杨玄,被他借着地形给成功救走,不过也由此和白沅打了个照面。

如此的一条大鱼,连系统都为之惊叹,白沅自是不能放过。

经过耐心寻找,发现踪迹之后,她并没有急着动手,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特意布下了天罗地网,发动了当时几乎能够发动的一切力量。

结果,依然被他给逃了。

“然后,我就掉进了大河,靠着一口气在河里漂了一天一夜,最后被晚照救了下来。对了,当初给我拔刀的是陈老。后来有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对我说,这个伤口,离我的心脏其实只有小半寸。他当时只要手抖一下,我的小命就没了。”

陈老,白沅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从来没见过——是殷霜之前的炼药堂的堂主,殷霜来了之后,他就不怎么理会门中的事情了,一门心思在家里含饴弄孙,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白沅强迫着自己的思维发散出去,去不断想着其他的事情——不然,她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算不提后来的入了魔的自己。哪怕是曾经的自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所谓气运系统,又做了多少错事?杀了多少陌生的无辜之人?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只是其中最为幸运的那一个罢了。

“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能够爬起来,当时心里想的是,还是要继续往南边跑,跑到中原去,那样你就不会来追杀我了。然后——就听说了你领着兵马一路南下,横扫陇右,兵逼河西的消息。”

“那时候的天河门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大家都在忙着商量怎么应对,晚照和胡叔顾不上我,我就自己在院子里面走,看着那副人心惶惶的场景,忽然觉得,我不能走。我得……帮他们做些事情。”

男人的声音依然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简简单单地叙述,似乎说得那个险死还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然而,白沅却只觉得有些冷。

下意识地伸手将被子紧紧地拥在怀中,尽量地遮住自家裸露在外的肌肤。然后,那段时间的发生事情,终于从尘封许久的记忆之中,翻滚着涌了出来。

命运的嘲弄,有时候就是这么无情。

就在自己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正是这个男人,领着人马四处出击,仗着熟悉地势不断袭击白家的粮草、军械,惹得她亲自出马追杀,由此花费了好些时间,不仅毫无成果,还耽搁了借助煌煌大势对陇右的内部整合的时机,给了那些家族们暗中串联、抵制的机会。

再加上周边的各大势力的暗中威逼添乱,那段时间她着实有些焦头烂额,最终,成功地将时间拖延了下来。

而天河门,则趁着这个难得的时间窗口纵横捭阖,积攒起了足够的力量,这个男人,亦是在一次次追杀中逐步成长,最终……踏入了先天,将她彻底击败。

“那几年,是我此生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但倘若没有那次重伤,以及后来的一次次追杀,怕是我也不会有着如今的成就——回想起来,若是没有当初你给我的压力,许多难关,我不一定下的了决心去闯。修行中的很多关口,如今回想起来,过去的……都很侥幸。倘若能重来一次,我多半是不会有勇气去尝试的。”

“所以,没有你,就不会有——如今的我。”

最后一句话,男人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如有千钧之重。

感受到两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然而,白沅心中却只想苦笑。

所以,自己终究,还是充当了一个踏脚石的命吗?就像是……前世小说中那些反派角色。

甚至最后,连自己都给赔了出去。

白沅有些嘲讽地想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妾不明白,夫君想说些什么。”

炫耀?又或者,表示自己曾经对他很重要?

这,有什么意义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翻了个身,身体整个地压在了白沅的身上。

白沅依然闭着眼,静静地承受着男人投下的压力,没有丝毫的反抗。她能感受到,男人正认真地看着她,那两道幽深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带着些凉意的鼻息扑打在她的脖颈之间。

“为夫是想说,有些事情,只有努力地去做,去尝试了,才能去改变,才能看到不一样的结果——无论你是想要赎罪,还是想要其他。要知道,你是白沅,那个曾经能压着我,纵横无敌的罗刹,不是那些凡俗女子。倘若只是继续在后宅里面自怨自艾,自我折磨。我,是会很失望的。”

男人如此说着。

努力去做……吗?

第二天一早,白沅站在天河门的大门口,看着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的胡海,以及列队整齐,毫无一丝桀骜之气的锐金卫,忽然之间想起了男人说的话。

这厮在蛊惑人心,哄人当牛马方面,确实有那么一手——她如此想着。

然后,她举起了手,往前一挥。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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