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在内景中打了一天灰,好不容易靠着一颗九华玉露丸将那座灵城垒高了三尺的白沅,刚刚从内室里面出来,悠闲的好心情立刻就被杨玄给破坏了。
那可是万恶的出差啊。
在门中干活做牛马也就罢了,还得出差……虽然差旅费大概不用她出,但这年头,在外奔波也是很累的好不?
白沅睁着那双媚眼看向在外边椅子上不知坐了多久,正悠哉游哉地品着茶的杨玄。
然而杨玄的脸皮一点儿也不比她薄。
“差不多吧。思来想去,眼下门中也就你最合适。”
那副“非你不可”的语气,和前前世那些擅长画大饼的领导,完全没什么两样。
稍稍锉了锉贝齿,白沅心中稍稍盘转了下,倒也明白了过来。
短短的数年间,天河门借着战胜陇右白家和杨玄登临宗师的机会,由盘踞于武州城的一个地方势力,吹尿泡一般一举扩展成为雄霸整个西北两省十州的庞然大物,这其中自是有着时不我待、不得不抓紧时间窗口的缘故,但也由此造成了内中泥沙俱下,龙蛇混杂的现实。
不少德不配位的人物借着扩张的东风登上了高位,中饱私囊,此时天河门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危害自是不显,但若是不加以处理,随着时间发展,未来迟早会尾大不掉,成为帮中巨蠹。
未来的时候,白沅便赫然发现了这一点——在攻破武州城,捅破了祁连山防线后,河西之地留守下来的那些各州总管或弃城而逃,或慌乱中被魔门安插的细作刺杀,几乎没有构成有效的抵抗。西北之地的迅速糜烂,与这些人的不作为亦有着极大的关系。
在白沅看来,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天河门的扩张已经基本上到了极限,甚至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周边大势力的警惕:酒狂道人的出现,便是某个征兆。接下来便该是沉淀下来、徐徐图之,以积累底蕴——很显然,杨玄也发觉了这一点,打算开始刀口对内,整肃帮纪。
那位三司堂的赵主事是第一个,灵州城的孙合,则是第二个。
但与在杨玄眼皮子底下的赵主事不同,那位孙合,能够作为天河门坐镇一方的大员在位子上稳稳坐到了今天,虽然过了很多年的太平日子,但一身武功定然不会弱的。
放在天河门中,除了眼前这位宗师,能够稳稳压住的,大概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秦晚照坐镇门中,管理庶务,胡峰和钱樱刚刚西征归来,自是不好立刻再出去,柳清月正怀着孕,至于斗战堂的那位战百胜……嗯,那位出了名的武疯子,若是让他去厮杀争斗倒是没什么问题,让他去处理这种需要拿捏轻重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
其他的几位堂主,或过于年轻,实力不足,顶了天在伯仲之间,或过往与那位孙合纠缠不清,就算去了也没什么大用处。
真的纯粹要论实力和能力,此时天河门中,还真的只有白沅最为合适。
而且,还有一个不可言说的原因。
想到这儿,白沅暗暗叹了口气——她是一个外人,和天河门中没有任何纠葛,正好作为杨玄的一把刀来处理这些老臣。若是处理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处理不好,起了什么乱子,又或者惹了众怒,正好可以将她推出来作为替罪羊。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对于白沅而言,现在无论做什么,她其实都可以接受。所谓的抱怨,也真的只是口头抱怨几句而已。
“那妾就多谢夫君和秦姐姐信任了。”
白沅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门差事。
“你肯答应就好。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就着人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出发——”
杨玄又打算给自己杯子里面添水,却发觉茶壶里面已经空了,只倒出了一小半杯,稍稍停顿了一下,“嗯,我会让胡海和锐金卫跟着你,还有几个精擅查账的账房,也都一起带上。”
“这么急?”
白沅下意识地开口,随即听到了后面一句,越发的讶异,“还有……锐金卫、胡堂主?”
这两个怎么也跟上了?
“胡海太过年轻,武功压不住孙合,加上他在帮中纠葛太多,不适合做巡查使,但去帮你镇一镇人心却是正好。至于锐金卫……昨晚上我说过的,以后他们归你统领,帮你撑场面自是理所应当,免得太寒酸了。”
男人丢下茶杯,视线瞥了过去,语气之中带着点儿意味深长,“有这两个在,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只是拿你当替罪羊,用过就丢了。”
对着男人若有深意的视线,白沅只觉得自家面上一热,有些讪讪地道:“妾没有此意……”
“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
杨玄丢了她一记冷眼,白沅闭上了嘴,乖乖地上前,给男人茶壶里添水去了。
来都来了,更何况离别在即,杨玄今儿晚上索性继续留在了金竹园。
大约是考虑到明日白沅要走,杨玄晚上总算并没有像前几次那般龙精虎猛,还是和过往的那些时日里一般,以至于结束之后,白沅竟然有点儿意犹未尽的错觉。
要算起来,这厮这大半个月下来,都在她这边住了四天了,嗯,算不算是……前所未有的,恩宠?
她对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太多的需求,偶尔的主动更多的还是逢场作戏,满足男人的那种征服欲——她对雄性在这方面的心理,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哪怕杨玄贵为宗师,也很难免俗。
就是不知道秦晚照她们那边会是个什么想法。
白沅侧头看着帐外摇摇晃晃的烛火,厚着脸皮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然后,就听到男人忽然开了口。
“沅儿?”
“嗯。”
她懒洋洋地应了声。
“你说,如果当初我们没有遇上,我们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男人的声音同样有点懒散,大约也是贤者时间的突发奇想。
“那怎么可能?”
白沅不禁失笑——当初那系统可是盯着她,满世界找那些“气运之子”收割呢。眼前这么一条大鱼,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我是说,如果。”
男人却是坚持。
如果?
白沅稍稍翻了个身,螓首抵在男人的胸口,稍稍认真地想了想。
“大概,是……妾某天忽然功力全失,然后听说夫君已经登临先天之境?”
以那个系统的样子,定然是不会让她踏破先天门槛的。
所谓成就先天,精气神三者融汇为一,从此之后,系统便再也无法操控她。因此,多半会在失去利用价值后,找个机会“卷款跑路”,那样才符合系统的性格。
“认真说话。”
头顶传来男人的警告,同时,正搂在她身上的手掌也缓缓下移,似乎是在威胁。
白沅可不怕这个,但想到明天还得早起,为了免遭无妄之灾,最后还是仰起头,细细解释着。
“妾也是认真的。以夫君的天赋资质,无论在哪儿,迟早都会有着如今的成就。但妾的话……当初贪慕武功精进,根基虚浮,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成就不过是沙上之堡而已。即便没有夫君,也终究会有一天走火入魔的。”
说到最后,回想起早年间的狂妄,以及落得的下场,白沅亦不禁有些感慨。
“为夫的……天赋资质?”
杨玄似乎一时哑然,过了片刻,忽然伸出手,覆盖在了着白沅的手掌上。
对于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白沅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是稍稍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任凭自家的手掌被男人牵着,在那个坚实的胸口上,慢慢地摸索着,一直摸到了左侧的胸口。
那是……一道非常浅,倘若不仔细去看,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疤。
“这是……”
白沅一愣——她可是知道的,踏入先天之后,几乎所有的伤势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以前的伤痕,也都会渐渐消退。除非,是宗师自己想要留下,刻意没有恢复。
“这一刀,是你当初追杀时候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