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属下要弹劾白姨娘损公肥私，中饱私囊。”

议事厅中，三司堂的赵主事站在厅堂正中，腰身挺得笔直，正在慷慨陈词，“未经门中合议与检视，白姨娘就擅自答应了铁阳门的购刀生意。可经过属下查验，那刀的质量相当一般，价钱却提了一成，属下觉得——”

“第一，咱们家中没有白姨娘，你应该称呼她为——白夫人。”

主位之上，杨玄伸出一根手指，毫不客气地将赵主事的话给打断。

“这——”

赵主事一口气被堵在了嗓子眼，眼睛偷偷瞄向坐在一旁的门主夫人。然而，秦晚照的眼帘始终垂着，根本没有开口搭理的意思。

杨玄也没有理会他的小动作，径直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做事的时候不要你觉得。那刀我看过了，材质里面有着一丝地煞之火，拿给锻造堂将那地煞之火提炼出来，可以去炼药堂炼成地煞火丹。所以，这价格不是买刀的，而是是买地煞之火的。虽然铁阳门眼力不够，但咱们也不好欺得太狠，这个价钱是刚刚好卡在底线上的。为此我特意批了帖子下去。怎么，你有问题？”

说到最后，他的那双眼睛斜着看了过去。

“……属下，属下没有。”

赵主事的脸，顿时涨得和紫茄子似的，站在当场，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哦，你没有了，不过嘛，我倒是还有那么一点。”

这位天河门的主掌者瞧着他，然后点了点头，语气之中，带着点儿戏谑的味道，“咱们门中许多人，打仗不行，可举荐起人来，倒是深得兵法三味。这侧面迂回环环相扣用得是炉火纯青，便是本座，也只能感叹一句，自愧不如。”

一边说着，他从桌子上拿起来了几张纸笺，随手抛出，一张一张地散落在了地上。

“这回门中选拔人才，三司堂的赵主事举荐锻造堂朱主事的女婿，朱主事嘛，去举荐灵州城孙总管的侄儿，孙总管又来推举炼药堂刘主事的弟弟，刘主事则又去推荐银州城秦总管的连襟，秦总管则是推荐赵主事的儿子，啧啧，这一环套一环的，连着下去里里外外多少回，方才兜了回来，着实精妙得很。”

“门主，我……”

赵主事的脸色忽然刷地一下子白了。

而旁边坐着的胡峰脸色则是又青又白，犹豫了会儿，正张口想说什么，然而，杨玄的眼神忽然瞥过去，那些想要转圜的话，顿时就被完全堵在了胸口里。

无论什么时候，下面的主事私底下大规模串联，都是绝对的大忌讳——胡峰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其实，我也并不在意你们这般的串联，各位都是门中的老人，都为门中立过功劳，若是举荐的都是有才的，或者哪怕平庸一点，但只要对门中足够忠心，品德过关的，我也都会认下来；”

杨玄冷笑，“可别的不提，赵洪你那儿子，两年前还没怎么样，仗着你的势，就要强娶人家小门小户的好女儿为妾，是正好撞上樱儿才给拦了下来。如今居然还往锻造堂里面推，还想要去掌采买之权，这是生怕咱们天河门的名声太好了吗？”

“难怪前些时日，酒狂老道的徒弟会在咱们武州城里面喊出来，天河门尽是仗势欺人之辈——虽然很快就吃了顿教训，可回头想来，我自个儿可心虚得紧。”

“门主，我没有……”

赵主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算了，我也不和你多说，”

杨玄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两道视线在下方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胡海，待会儿从禁卫堂拨几队人出来，去把赵主事手下的账目给封了。晚照，待会儿从总舵里面调几个账房出来——不要用三司堂的——将这位手底下的账目好好查一查，我倒要看看，这位赵主事，究竟有多清廉。”

“好，我这就去拨。”

秦晚照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是。”

胡海则是稍稍迟疑，看了一眼自家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族叔，然后方才应声。

杨玄满意地点点头，抬手一挥：“来人，请赵主事先下去歇歇，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门主，我冤枉，我没有——”

随着几个人进来，将那死狗一般的赵主事给拖走，整个议事厅中，一片寂静。不要说那些底下的主事了，就是几位堂主、副堂主，都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然而，杨玄今儿却似乎来了兴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说完了赵主事，咱们再来说说另一桩事情。”

“三年前，白家一力垄断陇右生意的局面被咱们打破，陇右各家都争相过来与咱们做买卖，互相压价，这货是卖得越发的便宜了。这般一来，三年下来，单单咱们武州城这边，自家的商会利润就几乎便翻了翻，更不要说因为商业繁盛带来的商税收入——谢堂主，具体是多少，你来说说？”

“回门主，今年上个月底的已经超过了三年前五成有余，待到年底，超出一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足够景气，说不等能有一倍再多个三四成。”

那位三司堂的谢云谢堂主一口就报出了数据。

“可是灵州那边呢？”

杨玄追问。

然后就见谢云面上一窒，嘴角处慢慢泛起了一丝苦意：“灵州那边……这几年一直没怎么变。”

“灵州那边商路直接和咱们这儿是通的，连着三年下来，那边无论是商会收入还是各处钱粮商税，居然一点儿也没涨？”

“那个，去年……比之三年前多了几十两银子。”

“几十两银子……啧——”

场中的诸人，脸色陡然就有些不对了。

“孙合那边，怎么个说法？还有，这两年派下去的巡查使是怎么说的？就没有什么解释？”

“去年先是杨宫下去的，结果因为年轻气盛，顶撞了孙总管，被孙总管直接晾在了一边，门都不给进，还上书告了一状。后来……就把他撤了回来，改派了赵主事下去。”

谢云说话的时候，眼睛在胡峰的身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只继续说道：“赵主事回来说……说他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确实就这个数。”

杨玄似乎也没有追究是谁将人撤回来的意思，只是冷笑一声：“嘿，直接将巡查使晾在一边，这架子，可真够大的。”

“门主——”

这一回，胡峰终于没有忍得住，“孙合在灵州那边呆了十几年，确实养出了一些骄矜之气，门主，以我之见，还是下文训斥一番，让他立刻过来解释，如何？”

“胡叔，你的想法是好的，”

未曾料想，杨玄却是摇了摇头，“不过，那都是去年的事情了。现在忽然提起来，不免有些翻旧账的意思，这样不太妥当，对孙总管也不公平。”

“那——”

胡峰愕然。

“今年，我记得也差不多要派巡查使下去了，”

杨玄转过头，看向胡峰，“咱们先让巡查使去查查，看看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毕竟他是门中老人，不能冤枉了他。若是依然这般态度，或是查出了什么问题，再像胡叔说得这般，让他来武州解释，如何？”

“这样也好。”

胡峰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这巡查使的人选——”

“嗯，不能太年轻。太年轻不够沉稳，武功也不足，会被人瞧不起。但最好年纪也不要太大，像赵主事这般的盘根纠错，中间七拐八绕的都有联系，到时候也不好说。”

“那——”

“夫君，妾倒是有个人选。”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晚照，忽然在一边开了口，顿时吸引了一众的注意力。

“哦？”

杨玄亦是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夫人请讲。”

“妾觉得，沅儿妹妹很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