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口中百转千回的味道,与酒菜无关。
心情复杂,口中也不是滋味儿了——她心中想着,愈发地感慨,竟至有些颓废起来。端起酒杯,对张京哲说道:“京哲兄弟,多有叨扰,为兄敬你一杯。”
“腾兄客气了。”张京哲客套一句,与之碰杯。看她神色幽怨,安慰道:“总会慢慢习惯的,腾兄看开一些。”
腾冲苦笑,说道:“便是看不开呢。”把玩着酒杯,注意到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指,叹道:“可便是看不开,也无可奈何。”
“所以更要看开一些。”张京哲说道。
腾冲哂笑,“兄弟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作是你,能看开否?”
张京哲哑然。
见张京哲被怼的说不出话,白月光冷着脸开口帮腔。“看不开又如何?还能去死吗?易女已现百年,还从未听闻有人因易性而寻死的。”
腾冲听出了白月光语气不善,记起白月光是心狠手辣的黑灵,心里紧了一下,赔笑一声,不敢言语了。
张京哲给了白月光一个嫌弃的白眼,笑着对腾冲说道:“腾兄为人乐观,自是不会想不开的。只是初为易女,还不习惯罢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席间,腾冲又提及玉佩弄丢的事情,说要赔钱。张京哲本想说不知道价钱,问问徐十三再说。谁知沈辞和白月光都大度的不让腾冲赔钱了,沈辞更表示也不用赔给徐十三。
张京哲觉得赔不赔钱的,是腾冲跟徐十三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便也不再关心。他只是有些好奇,好奇贪婪成性的白月光为何竟然也如此大度起来了。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紧随其后的,便是滚滚雷声。
暴雨如注,哗啦啦地扰人清静。
这么大的雨,腾冲肯定是没法走了。
白月光提了个建议,说是要把西配房收拾一下,让腾冲在那凑合一晚。
张京哲立刻就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修罗的人头。他瞥一眼白月光,想问问她“怎么收拾”。他记得那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都是些古怪东西……
腾冲哪里知道这个,客气道:“有劳白姑娘了。”
白月光抱了一床被褥独自进了西配房,不消多时就出来了,说是已经收拾好。张京哲不放心,壮着胆子进屋瞅了一眼。
先看了看房梁。
不见了修罗的人头。
那些瓶瓶罐罐之类,依旧摆放在原来的地方。
房屋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砖砌的台子,刚好可以拿来当床。
虽然仍旧有些莫名的阴森之感,但可怕的东西依然都不见了,包括那个用来装人头的木盒子。
还好,能住。
可张京哲仍然心中忐忑。
不知道是不是有偏见,他总感觉白月光没安什么好心。
夜已深,各自安歇。
今晚,轮到沈辞侍寝了。
张京哲喜欢在沈辞这里睡。
因为可以睡个好觉。
沈辞睡觉也老实,从来不会像白月光那样喜欢把手脚和脑袋压过来,更不会胡乱的上下其手,扰人清梦。
半夜里,熟睡中的张京哲忽然听到了一声喊。
“夫君。”
张京哲睁开眼,愣怔了片刻,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夫君,你出来一下。”是白月光的声音,只是,声音却好似是在脑海中。
张京哲抬手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然后才意识到这可能是黑灵的手段。
这小毒妇,大半夜的搞什么东西!
张京哲心情不好,黑着脸起了床。
打开门,看到了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的白月光。刚好一道闪电出现,晃得白月光像只鬼似的。
看着有点儿惊悚,可跟飘来荡去的人头相比,也算不了什么。
张京哲拉着一张脸,刚要开口说话,却见白月光抬手嘘声。
“来。”白月光压低声音说话,轻手轻脚地出了堂屋。
张京哲看到她竟是进了西配房。
该不会是想坑腾冲吧?
张京哲匆匆跟了过去。
白月光关上房门,冲着张京哲坏笑。“夫君,上。”说着,指了指熟睡中的腾冲,“她被我迷晕了,不会惊醒的。”
“你这……咳,你坑她干什么。”张京哲很是不满。瞅着白月光一脸亢奋的样子,张京哲在心底骂了一句“死变态”。
白月光好心劝道:“夫君,你现在对她不感兴趣,是因为玄纹的缘故,欲望被压制了。此时若是不上,待我帮你解除了玄纹之后,你会后悔的。”
“上个屁。”熟睡中被喊醒,张京哲已经很生气了,再加上良心的谴责,他心中更怒,沉声说道:“除了男女之间这点儿破事儿,你脑子里就不能有点儿别的东西吗?”
“我都是为你好啊夫君。”白月光有些委屈,叹一口气,又摆出了一副“我懂”的神态,“行吧。”说着,走到昏迷中的腾冲身边,伸手拉开了她腰间的束带,然后又一把抓住了张京哲的手,往腾冲身上按去。“其实没必要,咱们是夫妻,你在我面前,不必要装的。”
张京哲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挣脱了白月光的手,然后指着白月光的鼻子,“你……你……”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能充分的表达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是真想指着白月光的鼻子大骂一声“变态”,可这两个字在喉咙里转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骂出口。俗语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有些话,必须谨慎一些,不可轻易说出口。
白月光忽而上前一步,张嘴咬住了张京哲伸过去的手指。她眯着眼睛,嘴角含笑。见状,张京哲哭笑不得,收回手,嫌弃的在白月光身上擦了擦手指。“大半夜的,别瞎折腾了,赶紧睡吧。”说罢,不等白月光说话,便推着她往外走。“其实啊,媳妇多了也麻烦。腾冲不过是个庸脂俗粉,拿下了也没意思的。”
“好吧。”白月光意识到张京哲被玄纹影响很深,贤者模式已然常开不关。既然多说无益,只能满脸无奈地说道:“多少有些可惜了。”说着,又回头看一眼腾冲,咋舌道:“元阳太弱,意义也不大。”
张京哲苦笑,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别嘟囔了。”言毕,打开了房门。
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安歇。
张京哲摸黑走到床边,轻手轻脚的躺下,怕扰了沈辞的好梦。
其实,沈辞已经醒了。
她睡觉很轻。
张京哲刚才一起床,她就醒了。
以为张京哲只是起夜,便也没有在意。
窗外,大雨依然下个不停,偶尔雷声滚滚。
沈辞睁开眼,稍稍转头,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张京哲。
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张京哲一直都很规矩,甚至是睡下之后,也尽量贴边,不挨着自己的身子。这样的表现,让沈辞十分意外。
头一晚的时候,她就做好了随时被张京哲“欺负”的心理准备。
今晚也是。还担心张京哲太过粗暴而把衣服扯坏,腰带都没有束紧——今非昔比,若是衣服被扯坏,也就没钱再买了。如果注定不能改变一件事,那努力将损失降到最低,就是最理智的做法。沈辞如今就非常理智。
可张京哲什么也没干,甚至十分规矩。
这不正常!
他可是个流氓,会对自己没想法?
肯定不是的。
或是在欲擒故纵?喜欢被动?
就像那次自己中了欲煞之后粗暴地将他推倒……
哼!
做梦去吧!
沈辞收敛了心思,沉沉睡去。
翌日,天晴雨住。
日上三竿的时候,腾冲揉着眼睛推门而出。看到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沈辞,腾冲打了个哈欠,说道:“早啊。”
沈辞笑道:“不早了。”
“呵。”腾冲看了一眼日头的位置,有些尴尬,“不知为何,竟是一觉睡到现在。”说罢,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有事一愣,回头看向西配房,“我记得我上了门闩的。怎么……”
沈辞看向腾冲。
腾冲挠了挠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先洗漱吧。”沈辞说着,又看了腾冲一眼。
她是白灵,敏锐的察觉到腾冲的状况有些不正常。
看着像是……
像是中了煞气之后昏迷了一晚。
忽然又想到了昨晚张京哲起夜之事……
难道说……
张京哲之所以没有碰自己,是因为……不,虽然张京哲是个流氓,品行不端,可没有真凭实据,不好妄加揣测。
当然也不好问腾冲。
甚至……
如果万一张京哲真的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腾冲蒙在鼓里,反而更好一些。不是想为张京哲那个畜生隐瞒真相,而是不希望腾冲无法承受……
“等会儿,我带你去找我哥吧。”沈辞觉得,家里不安全,不能让腾冲再住下去了。
腾冲洗了一把脸,心不在焉地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找沈贺啊……不要了吧。”想到昨天沈贺看自己的眼神,腾冲便很没有安全感。或者,她并不是惧怕沈贺动粗,而是担心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辞是过来人,理解腾冲纠结的心思。
当初自己刚知道罹患失阳症的时候,也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更何况腾冲不像自己那样,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接受现实。
“京哲进城了吗?”腾冲问。
“是的。”
“白姑娘呢?”
“说是有事出去了。”沈辞随口回了一句,之后忽然又想到:腾冲似乎是中了煞气昏迷了,张京哲不是黑灵,不会用煞气。白月光会,但白月光应该不会帮张京哲占腾冲的便宜吧?她又不是个变态。所以,是自己误会张京哲了?可腾冲又为何会中了煞气昏迷呢?门闩真是她忘记闩了吗?
“雨后田园,最是美不胜收。”腾冲说道:“要不要出门转转?”
沈辞觉得带着腾冲先散散心也好,便说道:“好。”说罢,忽然想起一事。“你的银票,还在吧?”
腾冲一怔,伸手入怀摸了一下,说道:“在呢。呵,又没有出门,如何能丢。”
“呵,没丢就好。”沈辞暗松了一口气。
再看腾冲,沈辞觉得她挺可怜的。
玉佩的沉寂期刚过,就被她碰上了,也是够倒霉的。
……
听风楼。
君子阁内。
徐十三脸黑得厉害,明显是心情不好。瞅一眼张京哲,想到白月光的话,徐十三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张京哲心里很不爽。
又不是老子让你患上失阳症的,睡了就能变回男儿身的屁话也不是老子跟你说的。你用这“杀父之仇”的眼神盯着老子干什么?
“阿嚏!”徐十三忽然打了个喷嚏。
混蛋!
徐十三心底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在骂谁。
或许是在骂“贼老天”。
昨晚竟是突然下雨,害得自己在张京哲家外面淋了一场,竟是着凉了。
鼻子烧得厉害,喉咙里也是刀割一般。
是真难受啊。
“徐兄,您慢用。”张京哲给徐十三倒上酒,后退了一步,侍立在旁。
徐十三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那块玉佩呢?”徐十三忽然问话,他喉咙疼得厉害,说话声音便很小,很轻。
“啊……”张京哲猛然想到了玉佩之事。“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抱歉啊,那个……腾冲说玉佩丢了。”
徐十三皱了一下眉头。
丢了?
他是不信的。
或是被白月光给偷走了吧。
“我说我不要,你非要给我。唉,你看,这……”张京哲可不想担责,“要不,你看看价值几何,找腾冲要吧。她家境殷实,应该不差钱。”
徐十三眼神中闪过一抹鄙夷,对于张京哲推卸责任的做法,十分不屑。又想到如果白月光所言非虚,自己想要变回男儿身,就要委身于这样一个不堪的粗鄙男人——灌木丛中刻在心底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不由就怒了。
“你这……”愤怒的徐十三想要吼出声,可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刚说了两个字,就疼的发不出声音了。喘一口火气,再灌一口酒,润润喉咙。“我的事情,白月光跟你说了吧?”
“啊……黑灵狡诈,绝不可信!”张京哲好心劝道:“别看她是我媳妇,我都不敢信她。”
徐十三嘴角抽搐。
他也不信白月光的鬼话。
所以,昨晚他想过绑架了张京哲,然后威胁白月光说出真话。可思前想后,有着侠义之心的徐十三,终究还是没干绑架的勾当。
此时听到张京哲的话,徐十三颇为意外。
很没道理!
如果自己成了易女,必然也是倾国倾城之容。张京哲这么一个俗人,会不想占便宜?他已经睡过沈辞,当是不惧“夺阳”之传言的。
偏偏他言下之意,竟是劝自己不要信白月光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须得谨慎行事,不可鲁莽。
徐十三心中思量着,问张京哲:“你的意思是,白月光骗了我?”
“对。”
徐十三沉吟道:“一个女子,骗别人跟自己的丈夫睡?还要睡一个疗程……咳,睡一年?”这话,太不可信了。或者,不只是黑灵不可信,便是黑灵的丈夫,也不可信!
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京哲一时语塞。
他犹豫着要不要在徐十三这个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妻子是个变态……
徐十三抬眼看了看张京哲,见他若有所思。一怔,脸登时通红。他认为张京哲应该是在幻想着跟成为易女之后的他睡在一起的画面……
于是,他自己竟然也条件反射的幻想了一下。
脸臊的更红了。
喉咙忽然很痒,徐十三剧烈的咳嗽起来。
张京哲皱了皱眉,往后躲开一些。“徐兄,你这……病得不轻啊,要不先去对面一品堂抓点儿药?咱们这后厨,可以帮忙熬了。”
徐十三又咳嗽了两声,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点头道:“也好。”
很快,徐十三抓了药回来,继续一边吃饭一边等着药。
身子不适就不该喝酒的。
可他心中实在是压抑得厉害,不喝不快。
一坛酒去了大半,再满上。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徐十三哂笑摇头。他觉得自己就是作茧自缚,为何要答应了黄县令帮他潜入沈府找东西呢?又为何不信白月光的话呢?当初白月光就说过,自己会后悔……
难道这一次,白月光也没有撒谎?
徐十三瞥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张京哲。
这厮……
好在他有副还算过得去的臭皮囊,届时,当不至于恶心吐了……
自己是绝对不能变成女子的!
兄长徐九已经亡故。
若是自己再变成了易女……
父母如何能扛得住这般打击?
届时,叔伯他们必然会抢了自家的产业……
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哪怕是跟一个粗鄙的男子同睡一年,也不可……
嘶……
也许白月光真的没有撒谎。
也许张京哲确实有特别之处。
要知道,他也碰了那黑灵玉佩,并未患上失阳症。
也许那所谓“特别之处”就是:待自己成为易女而又跟他睡过之后,真的可以变回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