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峰迈步踏入苏锦的厢房,那里陈列着无数宾客送来的奇珍异宝,皆是与苏家交往甚密之人所赠。
那些礼物原是为苏碧瑶大婚而备。
苏锦此时正清点着礼品的价值,以便回礼。
见杨凌峰来访,他停下手中的狼毫,将其收入砚台,身旁侍立的童仆恭敬地接过主人递来的册页。
“不知杨公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因厢房内礼物众多,苏锦抬手邀杨凌峰随他出去详谈。
二人立于由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看着络绎不绝的脚夫,商讨起事情的始末。
“苏叔,如今青石镇百姓皆知令嫒苏碧瑶将于数日后嫁与在下。可否在此之前,设一席酒宴以飨宾客,预热一下?”
杨凌峰一脸贪婪之相,望向苏锦的眼中满是觊觎之意。
苏锦在经商多年间,对这等贪图蝇头小利之辈早已见怪不怪。
若非此人可充作白玉怜以挽回苏家颜面,平素里苏锦断不会与其往来。
他冷冷地斜睨了一眼谄笑的杨凌峰,指尖轻抚着下颌的髯须。
“我原本便有此意,但此事与你何干?”
身为一枚花瓶,杨凌峰只需安分守己,苏锦不愿此番婚事再生枝节。
倘若因杨凌峰一己私欲,令苏家再失体面,苏锦必将连同先前白玉帘逃婚一事,悉数算在他头上!
杨凌峰似是察觉了苏老爷眼中的恨意,将要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再三斟酌。
最终贪欲还是战胜了怯懦,杨凌峰讪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卷精致的图纸,双手奉上。
“如若苏叔欲设席,不知可否由在下全权筹备?在下有一好友新开张酒肆,宴席所需场地、器具皆可低价租用。”
苏锦思忖片刻,接过杨凌峰呈上的卷轴。
“我从友人处得知苏叔宴席规模,这是根据此拟就的方案。若在小友酒肆设宴,必不会失苏府气派!还请苏叔过目。”
苏锦只随意扫了几眼,随即正色询问身侧的杨凌峰:
“所谓低价,能低几成?”
杨凌峰见有戏,忙竖起指头比划。
“至少八折,若苏叔有意,在下可再与友人商议……或许可至七折。”
苏锦面对一脸谄媚的杨凌峰,只是抚须发出一串大笑。
这位新女婿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
实价大约与七折只少不多,而杨凌峰则从差价中渔利,再分一杯羹给那位酒肆老板,自己零成本坐享其成。
心中的筹算恐怕都要打到苏锦脸上了。
然而对苏锦而言,杨凌峰虽从中获利,但宴席预算确实有所降低。只要结果尚可,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当真能在原本基础上再降价,此事便全权交由你办理。”
“多谢苏叔!”
苏锦将仅是略览的图纸还给杨凌峰,后者激动地双手接过。
他恭敬地低下头,贪婪的笑容明目张胆地浮现在面上。
此事可谓两全其美,只是有一点——
“这种勾当,这二人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谈耶?”
二人的交谈,被乔装成搬运工的白玉怜听了个一清二楚。
……
既然亲事已成定局,苏碧瑶无力回天,那要毁掉这桩婚事,就须从苏锦下手。
最简便的法子,便是替他们办一场天下无双的最烂婚礼。
而后趁人不备,将苏碧瑶送出苏府。
为探明逃亡路径,白玉怜向苏碧瑶告假,说要在府中四处走走,散散心。
谁知竟撞见搬运嫁妆的脚夫队伍。
“你也是苏府的丫鬟吧?眼下人手紧缺,忙不过来了,你也来帮把手。”
为首的工头大哥不由分说将白玉怜拉入队中,吩咐她帮忙搬些零碎的首饰,并细细记下赠礼之人的姓名。
这下午时的礼仪训练,只怕是要迟到了。
但愿苏碧瑶责罚我时,手下留情。
少女轻叹一声,优雅提起手中的狼毫,在砚台上轻轻研磨着墨汁,随后于红纸上仔细记录每件礼物的数量及赠礼者的姓名。
忙完手头的事务,正赶上脚夫们的歇息时间。
工头大方地递给白玉怜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和两盘小菜,又为她添了自家腌制的咸菜。
“吃好喝好,下午还有活儿呢!”
因屋内已无空座,白玉怜只得寻到门外僻静处坐下。
正在此时,她无意间听到了杨凌峰与苏锦的交谈。
姑娘正发愁午餐菜色寡淡,没想到有人如此贴心地送来美味佐料。
白玉怜就着二人的谈话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食。
“原来如此,婚前还有预热的筵席?”
记忆中,自己与苏碧瑶成亲时似乎并无此等宴会。
由此也可窥见苏锦对当时的白玉怜有多么不放在心上。
“他确实把我当作花瓶。”
虽在成婚时已有所觉察,苏锦选白玉帘为女婿,不过是看中他那张俊逸的面容,可为苏家撑撑门面。
而且,要嫁与白玉帘的,是那个在苏锦眼中分文不值的苏碧瑶。
在他看来,用一个无甚用处的女儿,换得一场令宾客尽欢的婚宴,以及一张能给苏家争光的脸面,实在是划算之极。
……这老头儿当真可恶。
当年因能做苏家女婿而沾沾自喜的我,也着实讨人嫌。
白玉怜咽下最后一口饭,用茶水匆匆漱口,便开始收拾餐具。
要毁掉这桩亲事,最好的办法便是给他们办一场天下无双的最烂婚礼。
既然他们要举办什么婚宴预热,那我也来为他们的婚事预预热吧。
……
“加油,兄弟们!就剩一半了!”
用罢午膳,白玉怜重新投入清点礼品的工作。
“那边那位姑娘!再快些!下一件物事马上就到了!”
少女忙得晕头转向,字迹也渐趋潦草。
“下一件,再下一件!快写快写!”
“我哪里写得了这么快……”
“那就想法子写快些!”
简直蛮不讲理!
少女欲哭无泪地在一众壮汉间埋头苦干。
直到一只纤纤玉手轻柔地搭上了她白皙的香肩。
众搬运工霎时停下手中活计,聆听来人的吩咐。
白玉怜无须回头,便知来者何人。
自然是为下午礼仪课缺席而来兴师问罪的苏二小姐啦!
“且慢!我能解释的!”
话音未落,苏碧瑶柔荑已然覆上了她的朱唇,随后姑娘向在场众人询问: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我领她回去,诸位没有异议吧?”
工头怔愣地点点头,他可不敢抗命于气势汹汹的苏碧瑶。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白玉怜被拖走。
“救我!”
少女挣扎的手势仿佛在传递这般讯息。
所有脚夫默然脱帽致意,如在吟唱某种挽歌。
“是我的错,对不住了。”
硬拉白玉怜入伙的工头眼里噙满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