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在之后的早晨，莉亚还忍受着宿醉，那一晚没能治好那该死的焦虑，只是让头疼变得愈加剧烈。她喝了很多水，一直喝，喝完就喝咖啡，然后就继续头疼。那早已远去的酒瘾似乎在那一夜回归，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那么醉。她在音乐中舞蹈，在沙滩上呐喊，那狂欢持续到了午夜，直至曙光来临才彻底结束。莉亚没算过她花了多少钱，她也懒得算，在过去的那几十年中她总是不愿意花钱，就算花也都是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她不向人要经费，不向戴尔，不向学院，不向任何人要求个什么。她总是自己在想办法，自己寻找出路。她有时都会忘了自己是王女，以为自己不过是郁郁不得志的学者。她开咖啡店，卖道具，搞科研，她的确不是个纯粹的学者，纯粹的学者应该是科学性的，可以为了理论放弃收益的，她顶天算个发明家，发明出来的玩意儿不是为了科学或者更好的未来，只是某种目的性而已。这与科学背道而驰，纯粹的科学可以抛弃目的性，或者说纯粹的科学，本就只该面对全人类唯一且重要的终极问题。

她还没醒酒，恐怕一天都不能醒酒。那唱片机还呆在研究室里，她还有好多东西要实现，好多好多东西要实现。她久违的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一眨眼就又来到了冬天。该死的天气，昨天还是热得要死，今天就已经快要结冰了。她感觉黑夜马上就要来临，马上就要再度夺走那本就短暂的白天。她已经累坏了，即使说她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做。她趴在工作台上，看着那几乎埋在地下的窗子，阳光还没有消散，但它马上就要没了。希尔还在她身旁，她送来了第八杯冷水，这让莉亚猜到了她那死气沉沉的脸。她问希尔，问她是不是觉得那一切正破坏世界，问她，她所做能不能让世界更好。希尔哪能回答那些，她只是个女仆，懂得东西也只有她所能理解的事情。她当然可以安抚莉亚的情绪，就像无数次她所干过的一样，可她却毅然决然的说出了她不知道。

她说她不懂那些，不懂莉亚的研究，更不懂那些担忧是从何而生，她只是觉得想太多不会对生活有什么帮助。她只是让莉亚靠到她身上，轻轻坐到她怀里。她抚摸着莉亚的额头，说那些复杂的事情，莉亚本就不该去想。她所热爱的是这些那就努力去做这些，她所喜爱的那些那就继续喜爱那些。大众的事情，需要由大众操心。她说，那样虽然很自私，尤其考虑到莉亚的身份，但那些都无所谓，她要莉亚记住，在一切之前，她先得是她自己，成为了自己才可以考虑她人。在死之前去考虑死的事情，就像是对于死的侮辱。那对于莉亚也一样，在酿成错误之前去考虑错误，那就永远不可能成功。她说到她小时候的村子，那时候有个牧羊人，爱上了领主女儿他决定要学习诗歌。他四处游历，奔走他乡，每次回乡都带着新的传说与故事。他很会讲故事，希尔说。他说那个牧羊人，差一点就要和那领主的女儿结婚了，领主的女儿甚至说服了她那顽固的父亲，可那牧羊人却在最后一刻后悔了。他说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爱，他无法跨越阶级，无法战胜他心中的卑贱。

“可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希尔问莉亚。

“怎么样了？”

“五年之后，那领主的女儿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一个生日吊死在了卧室里。她在遗书里详细写下了对牧羊人的爱，以及对婚姻的不满，她不爱那个男人，那个人同样也不爱她。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没有一天快乐过。所以，当她确定了孩子不会在一岁之前夭折之后，她便决定与世界告辞。那决定显然已经预谋了许久，甚至说从那个牧羊人拒绝婚礼的那一天就开始预谋了。”

希尔或许想过用那个故事安抚莉亚，可当她说完她就不想了。她当然可以安抚，可以去说，正如同故事一样，别一味的考虑未来，而失去了未来。她也那牧羊人最终的结局，不过她没打算说，就算说了又怎么样，说出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吗？那牧羊人最终的结局是好是坏对于现在的问题没有帮助，就像这故事对莉亚并没有帮助。她或许可以讲出什么个道理，然后沾沾自喜，可当道理讲完，回到现实中时。那些道理都不过成为了阻碍前进脚步的玩意儿。于是希尔拍了拍莉亚的脑门，她还在等她继续把故事讲下去，可她偏偏不讲。继续讲下去，对莉亚的忧虑不会有帮助，她甚至不如多喝一杯酒，多读一本书来得有用。她趁着莉亚捂着脑门喊疼时站起了身子，她比莉亚要高大，也比莉亚要年长，当然那是必然的。她看她，压低身子看她，甚至来到了她鼻子前。她说。

“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我明白了，莉亚也应该早就明白了，我刚刚还想用这个故事讲清楚个什么道理，现在想来也是愚蠢。是啊，时间过得好快，问题来得好快，死亡一步步就追着你的脚步走来了，你也毫无办法。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讲，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想。多想一秒就会离死亡近一秒，多感慨一次就会多浪费一点时间。都怪莉亚，都怪你，你害得我也开始思考这些了，你害得所有人都开始惶恐了。但是，你知道吗，你是对的莉亚，你说的许多东西，虽然都总是没有证据，但偏偏是对的。你的忧虑，你的惶恐，我也感受到了，乃至于我都害怕了，但人生偏偏就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浆糊，什么都说不明白说不清。所以管他那么多担忧哀伤的，莉亚昨晚不是已经喝得烂醉了吗？那就要么继续烂醉下去，要么在烂醉一次。事已至此了，为什么要对着一些无解的问题扭捏矫情。该跳舞就跳舞，该吃饭就吃饭，该喝酒酒喝酒。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希尔说得起劲，连口水都偶尔喷到了莉亚的脸上，可莉亚不在乎。她太喜欢那样的希尔了，甚至比之前都要喜欢，她甚至幻想希尔是她的女朋友，虽然她永远不可能是。她呆呆地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那已经再也不会木讷脸，她傻笑，像个**。

“莉亚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希尔说。

“我爱你希尔。”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