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不知黑夜多么深邃,可黑夜又岂知,极昼时阳翳的灰暗要胜过它?
绘思泉涌,她轻舒一口气,笑了,继续效仿修补瑕疵的工匠勾划,偶尔斜插进小约里瑟趴在旁边、指指点点的手势,而她也听劝,沿多余的蜡痕涂涂画画,尽管峰回路转的笔触明显是不如小约里瑟精湛。
……
“茱莉安·斐迪欧罗,茱莉安·斐迪欧罗,茱莉安·斐迪欧罗……”
她建立了慈善基金会,她宣扬保护环境和积极应对全球变暖,如此独立自主,不应当葬身在上苍有眼无珠的飓风中……一定是这些侥幸逃脱者的谎言!
仿佛歌星仍咏唱怨魂不散,梅丽莎嘴唇都干裂了,还不忘默声念叨偶像的名字,拇指像镊子钳着边缘锐利的石片,步履演绎出独属于她的冷静,在被初晖剖解得支离破碎的夜骸间趋近,带着文明伊始崇拜和献祭的狂热,将童男童女供奉给艾萨克的亡灵!
石刻刀割过了纤细的光绸后,纵使削钝了,也不该异样地,从容不进种胚的浅隙里,准一枝娇嫩欲滴的新芽扭着腰抽出;更不至于,放花苞们任性地就坐于芽串各席,逐渐昂首挺立,恰似少女沐浴般含着青春之羞颜与粉黛——亚狄乌拉脑袋左移右挪,端详着面前这呆若塑像的女子,还有她捏着的一支山樱,不熟识,震惊之余又面露喜色:“这是给……我们的礼物吗?”
小约里瑟搀起亚狄乌拉的袖腕,警觉、敌意宛如镭射溢满了他的眼神。
“当然。”以安缇为母本的经典形象,阿丽雅遽然凭空由树梢跳了下来,单腿弯沉卸力的瞬间,踮脚尖,手提着裙摆两端,礼貌地深鞠躬,刘海正好掩盖嘶嘶的蛇信子。
细腻绣肩的黑华服在天明前夕,突兀地喷薄出非规则的类巴洛克动态美的符旨,连带周遭砌木均收拢于结构性壑槽,孕育一种反攻倒算的聒噪。
眼袋半圈变得阴郁,梅丽莎嵌合着门牙将花丢置到了树墩上,一副悚惧脸,确信祂的蛇眸是两柄瘆人刀弧,自己会被那荼毒的利器雕改成骨肉拼盘,器官切沫呈花瓣状摆开,肤囊挂钩晾晒,用雪糕棍捅入的舌条清扫……然后艺术重点关照的部位,比如左右脚,会像瘸子一样互相掣绊地溜跑,随星海彻夜的喧嚣止啼。
目视其逃逸不见,小约里瑟顶出肩蹭了蹭亚狄乌拉,吓得她一惊一乍的,却也算回过神,“阿丽雅姐姐……哈啊?快来看看我们的画吧!”久别重逢,注意力全盘投向了阿丽雅,亚狄乌拉双手拽扯围巾一遮,装作受凉以便擦干窝藏不住的泪滴,祈祷没有被她发现。
“画?”
对,画。
阿丽雅被她抱着臂拖走,抬腿行进之际,范德瓦尔斯力缓滞了,从地面捎动几乎凝固的浮尘,所过处如纱帘吹舞,慢镜头减慢为原速度时稳妥地碰了底,指涉那画幅作为地图,去追溯一枚尚未击发前文的后续的步枪弹——
热焰暴流在空气中烙出了烧灼的弹道,顺着黑暗一路按图索骥,可惜竟未发觉自己的平抛线起始早已偏移,遁形于林径扑朔迷离。
希露薇娅眼表膜忽然爬遍血丝,狰狞得就像藤蔓缠紧央心的猫瞳,强行将它们扯过去,瞄向关键时刻背叛了的右臂,“谬……种……”如浇筑了混凝土,自下巴起始,而脖颈,而肩胛,而腹股沟,而臀胯,而腿肚,直至脚板,她全身从头到尾的每组肌肉群都拧着筋绳动弹不了,仿佛天然地就互相矛盾、抵消化零,“噗嗒”两下,卡宾枪应声落地。
“趁现在快跑!”福斯特按住柯塔娜的一根甲壳肢柄,借此发力一蹦迈开了腿,便完成整一套横跨驾马的流程,不顾刚毛剐伤骑在她胸节靠后些的位置。感受到重量的她也随反射弧极速做出回馈,像跳蛛,蓄够了劲,晃着目孔渺洩的余光隐没进树灌丛,见叶片遭逢其扫打归土,空留好几阵细枝咔嚓折断的脆疏。
福斯特把脸颊贴近了她额顶的甲躯,一股冰凉的触觉立即无死角地扩散着,但他泰然处之,不单是为躲避障碍物刮蹭,更是想坦言:“……柯塔娜,你帮了我很大忙,我恐怕欠你不少人情啊。”
平凡的私家侦探,良心未泯的小资产者,直面着,当初那本该需要他拯救的倡女反倒拯救了他,他怎竟甘心窝囊呢?
今日终是既同又异于往昔的。
倘若没有沃尔德莉,没有柯塔娜,没有阿丽雅和两台安兹托斯机,没有异星人,甚至包括敌对的希露薇娅,他并无可能贯彻自己求实的意志,朝另类的方向拓宽调查案件的思路——「登了戏台,谁都是主角,谁也都是配角。」
所以他也只能强颜欢笑,“个人英雄主义果真难成气候么?”
“先抓紧逃命吧!”柯塔娜急匆匆地喊,八条步足甩出残影拱着卵形的身子冲刺,轧塌低矮葱郁的植被。
在这污渍都锈蚀得斑驳陆离的大地,咆哮的气场如彼时腾飞,载着血腥飘上了代表神明之杰作的星熠,“你如何还敢跟我……”希露薇娅嗖地破空拔长了军官配刀似的五指爪,手背上扭曲撑皮的骨凸清晰可见,携连关节的磨损受她驱动着,挥斩去道旁林木,“作对!”刃束无形拂拭的曲线,在树干察觉到伤痕前一闪似滑入凝脂,肆虐数十米外,皆訇然升烟炸碎为稀奇古怪的残渣,被这厉风凌乱地调动而起,以戮啸当歌,又坠响如穿檐之雨。
双生人格的话语是钢水,逐渐熔炼,渗烫于她全身上下所有毛细血管,引起炙烤般先苦后麻的循环:
“我分不清……分不清三年前的记忆是真是假!”
“但……”
“沃尔德莉沾在我衣领上的眼泪绝对是绝对真的!”
是的,沃尔德莉依偎在她怀里像胎毛未褪的幼鸟那样无力,那样的体温,那样节奏不规律的呼吸,她记得明明白白。
“福斯特先生愿意听我倾诉绝对是绝对真的!”
是的,并非独断着预设拷问,福斯特勉强挤占了床尾的丝许空位,高低等同地坐下来跟她谈心,零距离,鼓励她放轻松说出隐情。
“可你从没有关注过它们!”
是的,希露薇娅从没有关注过它们。
“如果说演戏就是我的意义……如果说演戏就是我的意义!宁可假戏真做,也决不能叫你看扁了!”
只存在希露薇娅一个裂颅人,蘸取到陌途挑染的品红发色为真信仰的月落庆祝,尽管她的演技可笑至极,你知道肠子的味道吗?是w-objet(我-物)的味道。
该死不死的混账!!!
S——l——u——t!!!
狗屎东西!!!
不是她自己的她自己反手痛剜其腹,“其”为她自己,内拓扑空间的紧致定理被忽进忽出徘徊的指甲覆写了,器质性病变掌握的组织化价值垂涎侦探已久,位居漆黑的石碑,剥脱的字迹风干成一排斜体的单词:"Wo Es war,soll Ich werden."
翻译失败,希露薇娅咳出血浆,迸溅至须死后才可窥觅的无垠幽茫。
翻译失败,希露薇娅一只眼噙着泪,另一只眼正悬停于不断拉伸的涣散状态,糊涂得连话都说不流畅,所幸,她规避翻译失败的举措是。
翻译失败,希露薇娅瘫痪在估计倒戈向非经验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