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濡那香熏的衣襟,福斯特·汉考纳触碰到绫濑明花心脏砰砰速跳的荒芜,分明是在温室般的子房里,入梦后才饱饮晨露的苔碎却濒临枯萎,她的胭脂抹粉,她银濯的辉,绯红的面孔,换得他斜目惮望,仿佛思绪早早荡漾至对廉价甩卖之愚无以自控的鄙夷去,被一幅美好明天的蓝图蒙眼,他听不懂她的嗔吟。
于是她,魅影成像于折皱的纸糊窗,报仇的火焰痴舞着窈窕腰线,如渴似饥,更加燃起主导蹂躏的激情,事件视界闭因果地决定了其彭罗斯图的极大解析延拓,策马驰骋于蜃景下,蹄踏百十簇涟漪似的声洼,踩碎铁枷,钙骼架构起的血肉忽致原始的电讯号贯穿,糜腐,滋蔓尸臭,把所漫之地的力比多变作硫磺矿泉。
罕受曙阳普照,比公寓简陋数倍的出租屋,死者的呼吸浸泡着过期的福尔马林,趋于缓和的崩溃,淡绿叶片的风扇引出电线串联了蒙尘插座,提早搬至一旁,“只有跟你时……我才觉得这具身体是我自己的。”绫濑明花卷着薄巾蜷缩在床铺另一边,侧首搭着膝盖上垫高的臂枕,鼻翼精细秀气,单马尾虚蹭肩锋而下,形同成束耷压的蕊,配合妆容勾勒了清纯与妖艳并存的毕加索风格。
“什么意思?”福斯特和往常一样不以为然,情绪起伏被拍在后资本时代匮乏的沙滩上,那对眼睛好像让勾过了天花板灯管的绳索绞着,静观空无一物的床板搁浅如拙鲸。每次都是他提供避|孕|套,行欢作乐以后就丢进自备的小布袋里拿走,这并非因为他体贴所以没有麻烦绫濑来处理,而是他不想落人话柄、给自己惹得满身腥臊丑闻,虽然两人之间你情我愿,不属于交易,但也不算情侣。
呆望衣柜最下层储格镂空的条纹若有所思,她缄默瞬间,指甲不时地抠挠肘关节部位不敏感的肌肤,突然携着啼噎的哭腔有气无力,叩齿声清脆地道:“救救我……”
屋子里萦纡着昙花一现的死寂,犹如遗忘了忌日而与死亡脱臼的第二重死亡,荧光罩中是非对称的性|关系。
福斯特赶忙扑腾挺起来瞟向绫濑,手掌不由自主反撑他朝远了挪,所幸表情姑且像冰岩冻结着,协助他装作本就要抓取衣裤的样子包裹了赤身,勉强端着态度盘足直坐,上下抚摩她淤青凸出的脊背,显露怜悯之色,“我们可以慢慢地谈,勿须担心。”
泪水一阑一珊冲淡她的脂粉,“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得试着将它说出来。”福斯特手里假意关心的动作暂止了,不安出涌于脑海。
“我……去年年底沾上毒|瘾,欠了人家几笔债……”绫濑明花憷颤着回答,“你能救救这个……蠢到无药可救的我么?”
风俗行业也就罢了,眼前的姑娘居然跟违禁品有染,他后知后觉,心肺戛然停泵了一刹那,即便没对她投入过真情,膛中乍愤的火气依然随话音高涨,“你是不是开始就计谋好了专等自己发作,卖可怜说服我?拖累我救你?除了自己去报警之外你还想怎么办?”原本逍遥无愁的生活被摧毁,俊俏的脸皮被撕破,玩世不恭的欺骗者遭遇了欺骗,福斯特当即催眠其自身为主要亏损人,恐有耳鸣、瘙痒、体寒混淆了相互的感官差别霎时间塑聚。
绫濑继续忍着钻入骨髓的锥刺感,以跪姿哀求,恨不得拔除浑身的神经,“报了警我就要进监狱了!他们也会秋后算账的!”
“秋后算账?”福斯特蓦地攒拳捶击着大腿,不愿再同区区犯|性|瘾的脔|女枉费口舌,刚别过身就伸脚下床,捎带手机,准备套鞋撇得一干二净地离开这鬼地方,“那你接着躲吧,自求多福吧。”
绫濑擦了擦泪,仓促不已,连手肘一划划鲜红的挖伤都来不及解决,低眉顺眼地换回她稍窄的睡衣,四肢僵钝趔趄着爬往床头板凳上的烟盒,想抽烟,减轻内啡肽缺席从血管到肌肉任何微动的剧痛,骨节像大陆板块彼此倾轧,里氏震级9.5山崩地裂的绵长毁灭发生于全部。
不可言明的共谋散播在社会各阴暗角落,仅有被尼采主义摈弃的末人才会挥刀砍向更弱者,日复一日的欺凌像毒瘤蚕食女孩的心智,颁布“自愿受辱”命令的格式塔高擎向苍穹,残酷荒诞的暴行始于家庭淬尽血色而延续。
私密照和视频在互联网的隘缝植入了凝视,不论逃到何处,秃鹫般嗅着腥味扑来的垃圾们总有理由骚扰,把你当成活肉块亵|玩,刮|宫、灌毒、虐待、勒索……你肠子悔青,可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愈发卑劣地用惨死或苟且偷生的抉择掐灭你抵抗的弧光——为了权威,为了金钱,为了孽欲,为了享乐,为了服侍千貌之主,正在远去的故事也只能被生拉硬拽回现实。
“学不了劳动技能的废材。”
“花柳攀附的瘟禽。”
“生来便是被干的料。”
表情轻浮的贵客们如是说。
醒悟为时已晚,检举杳无音信,惩治是妄议天马行空,利滚利是冤魂摞冤魂,严酷道德论弹奏着“受害即有罪”波澜不惊的湖面似的曲调,踞于你所羡妒的第三人称旁观者视角,结构性非正义截断肇因至发端的追责,世界新旧叠加的伤疤毫无改善,什么都不想,如物一样拥戴着异化的快|感,以此为基奠存在。
倚在电线杆下,人的形象成为符号学孤岛类比的待售品,零件被规约为指标映射到全序集(R,≤)拟建函数,打着“美丽”概念的幌子,迫使臣属将不可能彻底让渡的裸|体也一齐让渡予增殖,担当其合法性的非法性底色。
嫖,鸨,妓。
霓虹缤纷透进敞着的瞳膜,全如矛枪掷向永不会应答的幽邃天坑,无处不在,是地上星斓的网系,却与自己无关;车水马龙如同俗世的幻觉匆匆掠过,雕饰目迷五色的流动态的困兽之笼栏,宣扬四面八方皆为一马平川沟通罗马的坦途,谁知“自由选择”又是摸不清的封堵。你,当真自甘堕落吗?
惦顾稀里糊涂的人生,黯然伤神,她似乎反应不过来,满脸木讷地自言自语,“我哪有路可走啊……”
福斯特并没有吭声,径直走到房门,指尖差握把不足三寸之际,收手了,咽一口唾沫滋润他焦灼得恼人的喉咙:“Meika(明花),我只陪你去警察局门口,绝不做半件多余的事。”他|妈|的良心作祟,嘴角弯抿略见厌嫌,他驼着背,低低地撩起重若万钧的步伐踱向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精疲力竭。
生于神之腹的棋子。
绫濑抬高了头正预期仰视,冷峻青年单是坐在床脚,意料所不及的空白哽住了她欲出的一切冗辞。
“咚咚咚!咚!咚!”猝不及防的,躁如狂雹撞击的敲门沉响,无情轰炸了室内二人刚建立的共鸣,讨债人污秽的咒骂和胁迫也不期逼近,十分尖锐刺耳。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绫濑,骤而瑟瑟发抖,几乎要将臂腕甩断那样招呼着福斯特藏入衣柜,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瞪圆了可怕的眼狠扯他的衣领,终于靠侧躺抱膝的姿势把他押了进去。
他们恐吓她要用斧劈破拆本就不堪一击的木门,仗着人多势众耀以蛮横,而她拄着两根站不太稳的瘦柴棒,全按他们的要求做了。
心惊肉跳组成了连缀而肿胀的鼓点,福斯特情急中强制自己镇定,尽量谨小慎微地探了探拉链卫衣内置的兜袋,执取静音模式的手机对准孔隙窥摄。这是他唯一可以捕捉的光明,也大概率是她来之不易的救命稻草。
在种种牵涉着“欠债不还”的推搡和羞辱间,镜头录到了有人拾拎凳腿,使劲旋晃着挥摆砸向了绫濑的胳膊,她绊倒在床上疼得打滚,发出呜嘤的叫喊声时,另一位同僚又拽起她的马尾辫疯狂扇巴掌、捂嘴威胁,仿佛一头幼兽形单影只地面对捕猎者,未成熟的犄角不够锋利,不够坚韧,没办法庇护她度过嘲弄和施暴……结果,他们劫持着她去向无踪,徒留福斯特迷茫失措的死寂。
她始终没有泄密,他亲眼目睹了全程,不确定盯见的证人是否为他自己,兴许也忘了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源自谁手,“我绝不会为她做半件多余的事,绝不会……”自我安慰式地嘟囔着,他指头的动作堪称是抽搐般的快,超离其理智掌控,首次拨通了紧急呼救的号码:“警官您好,等等,事情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
警方针对嫌疑人挑监控盲区驾驶的反侦察性,沿着周边穿街问巷,匹配福斯特采集的面部特征,历时将近五天——掏空了脏腑的尸囊被发现,珠眸业已剩下漆黑的空洞,恕难以休瞑,整栋荒宅都圈设起了警戒线,在黄昏的渲染下,宛如金锁禁锢着的巨人倦惰地入睡了。
陵园,福斯特飨赠一捧白雏菊,“安眠吧。”
很久之前,异国他乡的女子的残骸埋在了草壤,连同回声游荡的范围缩小为长方体的棺格;男人带来了好消息,后续的岁月再也退不出刑侦学,一个曾拒接他这类厌世者耕耘的领域。
他得以幸存的代价其实是无法逃脱,这间永久的侦探事务所,容纳世界上所有永恒的琐事倏然闪烁,像是读写头祈愿把一切四分五裂的瘢痕粘合成无数封信,表皮注着大写的“HOPE”,寻向未来而非过去投递,可他本人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没有如时间那般铭刻的权利。
但也不可能忘记。
“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绫濑的余音响起。
他点了一支她送给他的烟,十字碑在他的眼眸中飘摇迷惘,恍如地转天旋,烟草的固质烤热了涂抹惆怅的灰:“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就在这里。”
“请求着我替你们申冤昭雪。”
“因为从今往后,我即是侦探福斯特·汉考纳。”
似乎无缘故的老好人,私家侦探缓吐着不落窠臼的个人英雄主义苦叹,烟蒂和他的唇吻相碰,凄凉的浊气升上了初现曙光的天堂,丝缎一样的形态经抽帧逐渐被净化。
打火机会将自己燃烧到报废为止。
他知道,了却一桩案件预示着,总有后一桩妨碍他由内而外真正地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