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扫洒,辛苦了一些,却也不是干不成;收拾厨房,繁琐了一些,稍微用心,也不叫个事儿;唯有这菜圃里除草,最让沈辞感觉为难。

看着手中再一次被误当成杂草拔掉的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沈辞十分丧气。根茎已经断了,也不知道重新栽下还能不能活。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刨个坑埋土里再说吧。

好不容易拔完了一沟的草,感觉腰都要断了。

院落外传来争吵声,各种脏话不堪入耳。

沈辞并不奇怪,休息一会儿继续拔草。

自从嫁过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村里人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了。有一回,她还看到两户人家动了手。两个男人各自拿着铁锹钢叉比比划划,却是没人敢真的下死手。

人吵,狗也吵。

沈辞总能看到几只品种不一的狗从院门外溜达着经过,偶尔狂吠,偶尔追鸡。鸡毛和鸭屎之类最是常见,若是哪天出门,一定要小心,不然很可能会一脚踩上去,能把人给恶心死。

村口常有妇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时候没几句正经话,嘀嘀咕咕的时候没几句好话。聊着聊着聊崩了,转而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最后抓挠哭嚎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一切,跟沈辞想象中的乡野田园大相径庭。

从往日里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到今日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从活着,到活着。眼前的苦楚都算不得什么,将来的苦楚,才是最让人心力交瘁的折磨。耳畔听着白月光夸张地喊叫,眼前看着破败的宅院,想一想张京哲在听风楼中的活计,沈辞感觉未来十分晦暗。

或许,该考虑的不是未来,而是今晚。

白月光说,晚上要让张京哲来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沈辞是打心底里抗拒的。

可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一直使性子,没用的。

万一白月光恼了,闹将起来……

理性和现实,让沈辞选择了妥协。

就当是被猪……

就当是做了一个噩梦吧。

噩梦来临的很快。

转眼之间,天竟是黑了。

沈辞回了房间,想要栓上门,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拉动门闩——终归是要面对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她心情忐忑地合衣躺下,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盯着破旧的屋顶,紧张地攥着拳头。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躺的地方不合适,于是,又往里挪了挪身子,紧挨着墙壁。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房门被人推开了。

沈辞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了关门声,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宽衣解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身边的人似乎很小心地躺下了。

然后便不再动弹。

沈辞小心翼翼的呼吸着,等到着身边的人忽然爬上自己的身子,然后粗暴的亲吻、撕扯……

她紧张得乱了呼吸的节奏,以至于时而屏气凝神,时而长吁短叹。

她很担心,担心等会儿自己会忍不住一拳头砸过去,担心惹怒了张京哲和白月光之后,自己会被休掉。那样的话,自己又会给沈家抹黑了。没有了前宰相和黑灵的“庇护”,那些沈氏族人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自己是不怕的,可会连累母亲和兄长……

所以,一定要忍!

不管张京哲如何粗暴地欺负自己,都要忍。

忍……

再忍……

一直忍了很久,依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狂风暴雨。

沈辞很意外。

她不喜欢这种待宰羔羊的感觉。

她希望张京哲能赶紧动手,也好赶紧结束。

可是……

张京哲竟然一直都没有动弹。

难不成睡着了?

也没听到鼾声啊。

好吧,张京哲睡觉似乎不打鼾。

真的睡着了吗?

总不能是在等自己主动吧?

做梦!

沈辞心中焦躁不安。

熬到大概五更天,实在是撑不住,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不见了张京哲。

已然日上三竿。

沈辞打了个哈欠,低头看看,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在。

看来,昨晚应该什么也没发生。

她皱了皱眉,走出房间。

院子里,白月光正在洗衣服。

“以后不要起这么晚了。”白月光头也不回的说道:“昨晚是你们第一次真正圆房,就不跟你计较了。”说罢,打了个哈欠。“夫君进城了,不让他去却非要去,说是要挣钱养媳妇。”

沈辞不解。

昨晚白月光应该是早早就睡了吧?

为何看起来竟是跟自己一样没什么精神呢?

其实,白月光并没有早早睡下。

她试图用灵术“偷窥”——像在沈府那次一样。可折腾了大半夜,却一直没能成功。

她怀疑是玄纹的缘故。

待今晚张京哲回来,必须好好检查一下他身上的玄纹,看看是什么路数才好。又打了个哈欠,白月光说道:“去洗漱吧,完了我教你洗衣服。”

姐妹俩忙了一上午,下午时候,沈辞把自己关在西间里,偷偷练习白灵术。她以为只要自己小心一些,就不会被白月光发现自己是白灵。

堂屋里。

白月光看到了沈辞的房间里透出来的寻常人根本看不到的微微白光。

倒是勤快的紧,加上体质特别,想来要不了太久,沈辞就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白灵了吧——白月光心中想着,单手托腮,贝齿轻咬的中指指尖,若有所思。

当晚。

沈辞正在勤快的修炼,忽然被一阵叫骂声打扰。也是修炼了一天,着实累了,她便走出了院子,打算活动一下腿脚。至于院外的骂战,她是不感兴趣的,所以不打算去围观。可无意间,发现那两个叫骂之人中,有一人的声音,像是白月光。

沈辞走到院门口,看到果然是白月光正在与那寡妇吴氏争吵。原来,是吴氏在院子外面种的野菜被人偷了,扯着嗓子骂了几句。当时还借着月光在院落外收拾开垦出来的菜圃的白月光不乐意了,说吴氏不该冲着自家院门骂。吴氏说你若没偷菜,也不在意朝哪里骂。

吴氏是知道白月光黑灵身份的,所以一开始也不敢跟白月光犟。可白月光骂得实在是难听,吴氏忍不住还嘴。骂了几句,也就上了头,根本不再怕了。

沈辞听了一阵儿,眉头越皱越紧。

这骂的都是什么呀!

虽然没有日爹骂娘的脏话,可是……

也是够脏了!

“你一个寡妇,又无儿无女的,种那么多菜干什么!给别人吃点儿咋了?骂的这么难听,是不是缺男人了,火大啊?”

“哪有你火大啊!昨儿折腾一下午,路过你家院墙外,我还当是鬼叫呢!”

“你这小寡妇,是羡慕啊还是嫉妒啊?我家擀面杖借你用用啊!”

“我呸!早晚把张京哲给累死!到时候让你也变成寡妇!你全家都变成寡妇!就你这样儿的!擀面杖不够用,得用自家的房梁!”

村里,一群老少爷们儿远远地围观着,没有人敢上来劝架。毕竟,这俩人,一个是有名的泼妇,一个是残忍的黑灵,躲远点儿尚且不及,谁敢凑上来啊。

沈辞赶紧退回了院子里,顺手带上了门。

她可实在是不想跟着白月光一起丢人现眼。

拍了一下额头,听着院墙外白月光的话,沈辞有些哭笑不得。

也是奇怪了。

平日里,这白月光虽然不算十分文雅吧,却也是从来不说一句脏话的。怎么今日竟然……哎呀,看来以后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

叫骂声忽然停了。

院门被人推开。

张京哲揪着白月光的耳朵回来了。

“唉唉唉,夫君你轻点儿。”白月光点着脚,捂着耳朵,却是没有反抗。

张京哲黑着脸放开了白月光的耳朵,瞪了她一眼,道:“说的那叫什么话!”言毕,把带回来的饭菜塞给了白月光。“还割了喂狗都不给她用?”显然,这句话让张京哲十分不满。

白月光揉了一下耳朵,道:“夫君我错了。”

“赶紧热菜去。”

白月光进了厨房。

张京哲看了沈辞一眼,提着酒坛子进了堂屋。

沈辞看看堂屋,看看厨房,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厨房,帮着白月光热菜。

堂屋里,张京哲看了一眼刚才揪住白月光耳朵的手,竟是哭笑不得。也是有点儿生气,又刚好看到月色下白月光那白皙圆润的耳朵,竟是脑子一抽,揪了过去。

大概也是因为上次暴揍了白月光之后,她并没有杀掉自己,所以壮了胆吧。

很快,菜上桌。

张京哲小酌一口,听得白月光叹气,斜眼看过去,问:“叹什么气呢?”

“还是那吴氏略胜一筹。”白月光感慨道。

张京哲苦笑,“她常年与人吵架,隔三差五地就要大战一番,经验丰富着呢,你?你虽然也是伶牙俐齿……”他想起了白月光训斥沈辞的画面,苦笑道:“骂架还是有些不同的。”

“其实也还好。”白月光咋舌道:“一开始算是旗鼓相当,就是后来……啧,输在了房梁上。”

正在吃饭的沈辞听到这话,竟是呛了一下。

张京哲不解,看看沈辞,又看向白月光,问:“什么房梁?”

“没什么。”白月光给张京哲倒酒,“来,夫君。夫君赚钱养家辛苦了。”

张京哲却是不以为然。

赚钱当然辛苦,可跟在家伺候媳妇相比……

听风楼里那点儿活,真是一点儿也不辛苦。

想想昨天下午的辛苦,张京哲仍然心有余悸。俗语说“小别胜新婚”,果不其然!白月光的疯狂,让张京哲十分后怕。幸好晚上是在沈辞的房间里过夜的,不然,白月光肯定还会折腾自己……

张京哲原本的打算,是今晚仍然在沈辞那里休息的。

他感觉自己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倒不是觉得累,更不是因为应付不来,单纯的就是提不起兴趣。甚至,他觉得若实在是没事儿干,看看书,发发呆,都比搂着女人更有趣。

“夫君今晚陪我吧。”白月光说。

张京哲犹豫了一下,拒绝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好啊。”

白月光又对沈辞说道:“一人一天,明天让夫君陪你。”

沈辞不置可否。想起昨晚张京哲没有碰自己,心中十分好奇,不免偷看了张京哲一眼。她不明白,为何张京哲突然变成了正人君子呢?躺在一张床上都没有过分的行为,简直比“坐怀不乱”更厉害了。沈辞自问换做是自己,比如让自己现在跟某个漂亮女子同床共枕,自己肯定是没有这般定力的。

还是说……

他嫌弃自己是易女?

沈辞皱了皱眉,又一次偷看张京哲。

张京哲只是兀自喝着酒,没有注意到沈辞的视线。

是夜。

事后,白月光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张京哲身上的玄纹。玄纹不够清晰,很多符号无法辨认,白月光纵然实力强悍,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断定玄纹的种类。

玄纹的不同组合,会有千变万化的效果。

更让白月光感觉焦头烂额的是,师父往张京哲身上布下的玄纹之中,似乎还有个“隐纹”。因为“隐纹”的存在,张京哲身上的玄纹会在出现一段时间后彻底消失,很难再被发现。届时,想要了解玄纹的种类和布局,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了。

张京哲看出了白月光的惆怅,心中担忧,问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白月光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暂时还不能确定,等等看吧。”说罢,叹道:“我那个师父,会很多古老的玄纹秘法,想要破解她布下的玄纹,不容易。”

“她比你厉害啊。”

“是啊。当年若非我偷袭,也不可能砍下她的脑袋。”白月光说着,无力的躺下,闭上眼,苦苦回想着关于玄纹的知识。

“你为什么要带着她的脑袋?”张京哲说道:“真是为了研究怎么复活她?”张京哲记得白月光曾经这般说过。

“可以这么说。”白月光苦笑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挖掘她脑海中的黑灵秘术,没想到……她……还真的活了过来。呵,或者她原本就没死。”

张京哲想了想,说道:“黑灵秘术没弄到手,还被她算计了自己的男人。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对吧?”

白月光有些讪讪。

张京哲又道:“今天跟吴氏骂得这么凶,你不会杀了她吧?”

“不会。”白月光说罢,哧一声笑道:“留着吧,闲着无聊的时候,骂一骂。”

张京哲嘴角一抽,心里骂了句“变态”,抽出因为被白月光抱了太久而不舒适的手臂,待白月光自觉抬头,搂着她,闭上眼说道:“睡吧,不早了。”

很快,张京哲便陷入了沉睡。

白月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离开房间,打开了西配房的房门。

煞气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颗人头睁开了眼,冲着白月光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

“好徒儿,看出那玄纹有什么用处了吗?”人头问。

白月光神色阴冷,摇头道:“没有,但我看到了‘死纹’!”

死纹,是玄纹的一种。

大多时候,死纹出现,代表了死亡。

“死纹并非绝对代表死亡。”人头宽慰道:“还有生不如死,和求死不得,以及死不瞑目。”

白月光的脸上,呈现出一抹死灰色,一阵强烈的杀意,在房间里弥漫着。

“唉。”人头叹气,“枉你跟我学艺那么久,竟然到现在还无法彻底压制杀意。啧,我竟然会死在你这种菜鸟手中,真是……可笑!可悲!可叹呐。”

白月光眼神一凛,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渐渐的,她的脸色恢复如常。再睁开眼,看向那人头,白月光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说呢?”人头反问。

白月光咬咬牙,道:“行吧,我可以帮你找一副身体。”

“何必舍近求远。”

“沈辞是白灵,你用不了。”

“我说张京哲。”

“他是我的!”白月光怒道。

“给我吧。”人头说道:“我看上了。”

白月光神色阴冷,片刻,忽然沉声说道:“老子养了他三年!眼看着就能‘摘果子’了!你说给你就给你啊?你当老子是泥捏的吗?!”

“我也用煞气和玄纹养他几日了。”人头说道:“区区一副身体而已,不至于伤了你我师徒的情分吧?”

白月光哈的一声笑了,“把他让给你,岂不是等于你睡了我?”

“我是你师父,你献身于我,又有何不可?再说了……”人头冷然道:“你毁了我肉身,我抢你肉身,咱们也算一报还一报了,不是吗?”

白月光沉默了片刻,盯着人头那双妙目,竟是惨笑出声,说道:“修罗,我早晚会让你灰飞烟灭!”

“为师很期待那一天。”随后,便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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