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一把脸,原本还残留的倦意便荡然无存。
张京哲接过白月光递来的毛巾擦脸的时候,看了一眼厨房外正在笨拙的劈柴的沈辞。到底是富贵人家出身,没干过这种粗活。看她又蠢笨又努力的模样,张京哲不由的皱了皱眉。
“心疼啦?”白月光问。
张京哲讪笑,反问:“你吃醋了?”
“不会,我又不是妒妇。”白月光洗了一下毛巾,拧干了水。“男子嘛,我理解。都是喜新厌旧的,夫君便是更新欢沈辞一些,也很正常。”
院子不大,两人也没有刻意的低声说话,自然是被沈辞听了个真切。她暗暗苦笑,也不理会二人,继续努力的学着劈柴。
张京哲偷看了白月光一眼,看不出她是真的“理解”还是在说气话。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今早想吃什么?”
“昨天的剩菜还有不少,热一热就好,我是懒得出门了。”白月光的精神有些萎靡,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你带你那小媳妇儿出去吃好的就行了。”
沈辞对“小媳妇儿”的称呼十分不满,可也无奈,毕竟确实如此。她也不等沈辞开口,直接说道:“我也不出去吃了。”想到如昨日那般被人用异样的眼神注目,她就浑身不自在。
“行吧。那我走了。”
“夫君再见。”白月光笑着回了一句。
沈辞却好似是没听到,继续劈柴。
张京哲也不管她,冲着白月光摆摆手,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沈辞,学堂里那个叫马上发的孩子,不是外人。嗯……你看……能不能……特别照顾下?”
沈辞知道马上发的父亲马钱是张京哲的顶头上司,如今确实“不是外人”了。可那小子,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所谓“特别照顾”……大概只能是不开除吧。想到此,沈辞答应道:“嗯,我知道了。”
待张京哲哼着小曲儿离开家门,沈辞累的丢下斧头,坐下来休息。
白月光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柴禾,说道:“这活干的,真是……稀碎。”
“稀碎”就是字面意思。
沈辞十分尴尬,道:“碎一些,会不会更易燃?”
“呵。”白月光笑了一声,没有搭话,直接进了厨房。
不大会儿,烟囱里开始冒烟,菜香扑鼻。
昨晚的剩菜热一热,再来一张粗粮饼子,便是今日的早饭了。
两人一人端着一碗菜,坐在厨房外的柴禾上吃着。看一眼沈辞仿佛啃饼子的时候那副痛苦模样,白月光哼笑了一声,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过不惯苦日子。”
沈辞把嘴里的粗粮咀嚼两下,坚难下咽,问白月光。“你娘家也是富贵人家吗?”
“世家。”白月光笑了一声,又补充道:“曾经是。”
沈辞一怔,面露狐疑。“你是世家子弟?”
“嗯。”
“曾经是?现在呢?没落了?”沈辞眉头紧蹙,又道:“姓白的世家?倒是从未听闻过。还是说……你本姓不是白?”
“世事无常,朝梁暮晋。世家门阀起起落落,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白月光无视了关于“姓氏”的问题,“就像你们沈家,若是继续内斗下去,早晚不也是要没落的吗?”
“唉,倒也是。”沈辞叹气,“大哥到底不是父亲,镇不住族中那些人的。能把我的性命保住,已经……已经很难得了。”脸上闪过一抹愧色,心中懊悔。“若非因我一时冲动,得罪了黑灵,何至于此。”
“呵,你不该偷别人东西。”
沈辞闻言,悚然一惊。她死死盯着白月光,问:“你这句话,何意?”
“昨晚我嗅到了黑灵的气息,于是半夜出了门儿。”白月光说道:“有个陌生女子告诉我,说是你偷了她的一件东西。她说只要你物归原主,她可以既往不咎。”
沈辞眉头紧蹙,脸色愈发惊讶了。“物归原主?那玉佩不是她拿走的?”
白月光低头扒拉着菜,听到沈辞的话,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扒拉。嘴里都塞满了,不咀嚼完了下咽,根本没法说话。
沈辞焦急的看着白月光,催促道:“你等会儿再吃啊。”
白月光却是不急,慢腾腾温吞吞的下咽,才说道:“听你这意思,玉佩不见了?”
沈辞略一迟疑,点头道:“是。”言毕,又小心谨慎的问道:“除了玉佩,她还说什么了?”比如自己的体质比较特殊的事情……
“那倒没有。”白月光说道:“你确定玉佩不见了?我劝你最好把玉佩还给她。否则,我保不了你。”
沈辞放下手中碗筷,痛苦的揉了一下太阳穴。她闭上眼,沉吟片刻,道:“玉佩确实不见了。我本以为是她们拿走了。”
“看来还有旁人知道玉佩在你手中。”
沈辞摇头,“不可能,此事绝对没有外人知晓。”
白月光看了一眼碗里的菜,忽然也没了胃口。
她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沈辞,眼神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她相信沈辞没有说谎,那玉佩,应该是被旁人取走了。
嘶……
徐十三?
真是奇怪了。
他是如何得知黑灵玉佩在沈辞手中的?
白月光想不明白。
看来,须要再去会一会徐十三才行。
“白姑娘。”沈辞道:“你与她,孰强孰弱?”
“谁?”在想事情的白月光一时间没明白沈辞问的是谁。
“昨晚找你的那个黑灵。”
“昨晚?噢……她啊。”白月光恍悟道:“我与她,也算有些渊源,孰强孰弱都不重要。你放心,如果东西真的不在你手中了……如今你我是一家人,她总得给我个面子,不会动沈家的。”
刚不是说“保不了你”吗?
现在又有面子了?
另外,一开始她是不是说“陌生女子”来着?
现在又“有些渊源”了?
还是自己一开始听错了?
沈辞虽然心下狐疑,却也没有多想,起身施礼,道:“多谢白姑娘。”
“说了是一家人了,叫什么‘白姑娘’。”
“那……姐姐……”
“这就对了。”白月光哼笑一声,说道:“你放心,有姐姐在,定然护你周全。”说着,白月光起身,把手中碗筷塞给白月光,“你把锅碗刷了,盆儿里的衣服洗了,我出去一趟。嗯……去跟那玉佩的原主人谈一谈。”
沈辞对白月光十分感激。
心中没有阴暗的人,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光明的。
她觉得世人对黑灵可能有着很深的误解。
这个白月光,明显人品也还是挺好的。
会爱上张京哲那种粗鄙堂倌儿,并且对之极好的黑灵,即便是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当然了,她如此帮自己,可能也是因为自己跟她已经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是要相互帮衬的。就像大哥一直都很照顾自己一样。
沈辞如此想着,却依然放心不下。
那玉佩不是原主人拿走的?
又会是谁知道了玉佩的存在并且拿走了?
感觉水越来越深了。
越想越是不放心。
沈辞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她要进城一趟,把事情告诉大哥沈贺和母亲。万一白月光帮不上忙,家里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实在不行……沈辞宁愿牺牲了自己,也不想再连累家人了。
父亲的死,就是被自己连累的。
这份愧疚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拉上院门,正要上锁,沈辞忽然怔了一下。
隐约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茫然四顾,只看到不远处的墙根下,几个妇人坐在阴凉处说着闲话。
大概是听错了吧。
她没有在意,上了锁,转身进城。
……
城内,听风楼上。
日头还早,不是生意兴隆的时候。
店里的堂倌儿都很清闲,有人打瞌睡,有人闲聊,有人偷嘴儿,张京哲则趴在窗口望天发呆。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十三。
估计是病了,竟然进了一品堂。
张京哲不喜欢徐十三,因为他能感受到徐十三对他那莫名其妙的怨气。又没得罪过他,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的怨气。本不想管他,甚至忍不住咒他病的厉害一些,最好被胡庸狠狠的宰一下。
反正青州府徐家有的是钱,不宰大户宰谁啊。
徐十三倒也没什么大毛病。
只是喉咙很不舒服。
估计是昨晚染了风寒。
他是外地人,对云城不了解。只是来听风楼吃饭的时候,知道对面有个一品堂,故而来了这里。
胡庸虽然叫庸,医术却还是不错的。
“咋回事啊?”
“喉咙不舒服。”
“张开嘴我看看……也还好啊,把个脉。没吃什么刺激性的东西吧?”
望闻问切一通流程之后,胡庸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徐十三的心提了一下。
胡庸收起诊脉的手,端详着徐十三的脸,问道:“你身上,特别是四肢上,可忽然出现了一个或多个红斑?”
徐十三摇头,道:“没注意过。”他是个直爽性子,又说道:“先生有话请直说。”
胡庸又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暂时不敢随便下结论。只是……如果发现身上突然出现红斑……尊驾或有患上‘失阳症’的可能。”
徐十三闻言,一口气直接噎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吐出来,强笑一声,说道:“先生没有看错吧?我只是喉咙不适而已。”
“恐是变声之兆。”胡庸说道:“我看过一本医书,说是有些内功深厚之人,在得了失阳症之后,喉咙会变的沙哑,持续数日,原因不明。呵呵呵,也可能是在下医术拙劣,看错了。对不住了,要不您再另请高明,别处看看?”
徐十三的脸色有些难看。
取出银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胡庸随即也起身,去了后院,取了夷子洗手。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失阳症患者,很担心会被夺阳或是传染,所以赶紧打发了徐十三离开。再来到前厅,见没有病号了,便跟媳妇招呼一声,背著手去了听风楼。
闲下来的时候去听风楼蹭茶喝,是胡庸的一大爱好。
他也不差这喝茶的钱,就是单纯的喜欢沾便宜。
马钱给胡庸倒上一杯茶,笑道:“这茶是客人自带的茶叶,说是什么贡茶,不知真假,咱哥俩对点儿水,尝尝看。”
“来来来。”胡庸既不嫌弃,也不客气。
马钱又道:“昨晚我还捡了半斤好酒,中午喝点儿?”
“中午不行,我酒量你知道的。”胡庸自嘲笑道:“三两下肚就开始说胡话了,真喝了酒,没法给人看病了。晚上吧,晚上整点儿。”
“行吧。”马钱笑一声,看向趴在窗口的张京哲,“京哲。”
“哎,马哥。”
“晚上你也一起喝点儿吧。”
“嗯,看吧。”张京哲敷衍了一句。他不喜欢喝酒,也不能太晚回去。毕竟,家里还有两张嘴等着吃饭呢。不过,若是不到点儿就闲了下来,倒是可以喝点儿,待喝完了,刚好到点儿收工。
看一眼胡庸,张京哲心中不免好奇,想问问胡庸,那徐十三得了什么病。不过,胡庸还是有点儿职业操守的,大概不会讲,除非喝多了……
说起来,倒是有几天没有往家里带酒了。
今晚带点儿回去吧。
白月光还是挺喜欢喝酒的,虽然酒品很差。
想到白月光醉酒之后的疯狂,张京哲便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那个死变态现在在做什么。
家里的衣服该洗了。
她一向勤快,应该是在洗衣服吧。
事实上,白月光并不在家。
城东门外。
白月光面朝城内,双眼上一层煞气浮现。
片刻,只见她的嘴角一扬,随之煞气收敛,然后大踏步前行。
大街上,白月光与徐十三迎面相遇。
白月光微微一笑,“聊聊?”
“没空。”徐十三要再去找个医馆瞧瞧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担心自己怀里的玉佩被白月光发现了。
“你的声音……”白月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偶感风寒。”
“噷。”白月光冷然一笑,“我这人啊,一般不安什么好心。难得好心提醒你一回吧,你偏偏还不信我。唉。”
徐十三皱眉不语。
他在考虑着该如何应对。
“玉佩拿来吧。”白月光说。
“什么玉佩?”徐十三问。
“装?”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徐十三说道。
“现在交出来,我还可以帮你。否则……”白月光一脸阴笑的说道:“你不会想要变成易女吧?”
徐十三心中一动,问:“交给你,就能避免了吗?”
“当然。”
“黑灵不可信。”徐十三瞬间就恢复了理性。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白月光说罢,眼睛看了看周围。
大街上人太多了,当街跟徐十三发生冲突的话,肯定会引来官府的人。届时……黑灵虽横,却也没兴趣骑在官府头上拉尿。
徐十三武艺高强,自然也不惧怕白月光。
他冷声说道:“如果交出玉佩便可避免易性……沈辞就不会有今日了。”
白月光噎了一下。
她发现徐十三竟然不太好骗。
心思一转,白月光说道:“那玉佩是黑灵所有,你拿去没用的。”
“是的,我要它确实没用。”徐十三扯谎道:“所以,我把它交给了别人。”
“谁?”
“你猜。”徐十三眼神中闪过一抹戏谑。
白月光咬着牙笑了,“顽皮。”眼神中杀意凛然。“我猜你在撒谎,玉佩还在你手中,对吧?”
“聪明。”徐十三说罢,径直前行,与白月光擦肩而过。
“那玉佩本就是我的!”白月光沉声道。
徐十三并不答话,依旧前行。
白月光顿时怒火中烧,却是咬着牙攥着拳头,终究没有出手。
若是还未嫁人,必要当街将徐十三格杀!如今有了夫君,不可鲁莽行事了。毕竟,总不能带着夫君一起亡命天涯吧?
而且,徐十三并不好对付,徐家也是麻烦,自己又被这云城捕头盯上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徐十三还未易性,玉佩暂时在他手中,有好处。
想到此,白月光脸上的怒容变成了阴森森的狞笑。
忽然,一个半大孩子一边嬉闹一边奔跑,竟是不小心撞到了白月光。也是个没教养的,不仅不道歉,还冲着白月光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白月光阴沉着脸往前走。
身后,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哎呀,这孩子咋了?”
“羊癫疯犯了吗?”
“掐人中啊。”
“不能吧!咋办啊!快找郎中……”
人群中,刚才那个孩子仰面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他半睁开的眼睛里,一抹黑色的煞气悄然散去。随后,孩子一动不动,竟是死了。
不远处,徐十三额头上,一滴冷汗落下来。
他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相信这孩子一定是白月光杀的。
这个残忍嗜杀的毒妇,竟然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徐十三跟白月光交过手,他认为,单凭武技,他绝对能打得过白月光。可问题是,白月光是黑灵,会黑灵术!自己的内功在黑灵术面前,用处不大……
看来,那玉佩对白月光很重要!
也是奇怪。
如今是白天,她感觉不到玉佩上的力量吗?
那玉佩,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傍晚时分。
徐十三面如死灰的走进了一家酒肆。一个人要了一坛酒,喝了个酩酊大醉。他本不敢喝太多,担心被白月光偷袭,只是想到自己还未成亲,竟然就要变成女子了,心中压抑烦闷,不知不觉竟还是喝多了。
出得酒肆,正欲回黄府安歇,抬眼却看到了迎面走来一人。
定睛看过去,发现竟是张京哲。
徐十三一直对张京哲“怀恨在心”,再加上白月光是张京哲的女人,此时巧遇张京哲,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如果自己将那玉佩交给张京哲,让他也患上失阳症……
只因被尿了一头,便要毁人一生吗!
当真是恶毒啊!
徐十三心中如此想着,却感觉十分痛快。
他喝多了,脑子一热,行事不免鲁莽了一些。
至少,十分的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