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几个女子连着劝酒,在宴上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头晕,等静下来了,被夜风一吹,白沅终于发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这酒的后劲着实有些大了。

白沅本能地运转起了真气,试图帮忙醒酒,可这不运转还好,真的运转起来,却发觉连着真气都仿佛染上了酒气,慢悠悠懒洋洋的,根本提不起劲儿来。

这是……着了道了?

心中试图警醒,但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这种醺醺然的滋味好像也不差,而且,应该也没什么害处,甚至……对修行还有些好处。

或许是那位四夫人的恶作剧?

反正杨玄就在身边,也没什么好怕的,随他去就是了。

白沅懒洋洋地想着,索性放弃了继续对抗的想法。

然后,她的脑子里面便越来越蒙了,虽然脚下还能走,但一路行来,完全只随着本能,走到路口,不自觉地就往原本自家的院子拐去。

“走岔了。”

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

白沅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还有些不明所以:“老爷?”

大手伸过来,将她往旁边另一条道上拉去。

“金竹院是往这边。”

耳边的声音有些无奈,一把拽着她,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去。

白沅也不反抗,就这么任凭他拉着,一直走到了一处颇为清雅的院子中。

几名丫鬟婆子上来问安,杨玄吩咐了一声让人送醒酒茶来,然后便领着白沅进了屋子。

“这院子不太行。”

白沅依旧有些晕乎乎的,眼睛瞧着四周颇为雅致的装饰,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往外边院子看了会儿,最后居然给了个差评。

“不太行?”

旁边的杨玄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不行。”

白沅很认真地点着头,抬起手指,一处一处地指着,“虽然离主屋近,但中间有着竹林挡着,视野不好,南面虽然有柳姐姐看着,但柳姐姐有了身子,反而更加不方便;北门离着禁卫堂着实有些远,而东边不远处是围墙,出去就是大街。若是妾在这儿搞出了事情,除非老爷亲自出马,不然很容易就能逃出去混入人群。远不如原来地那处,四面都锁得死死得,若是想跑,定然要闹出大动静来……”

杨玄愕然,然后摇头叹气,懒得理会她的昏话,只等着婢女端上了醒酒茶,丢了颗丹药进去,吩咐白沅一口气全喝了。

白沅还算乖觉,连着灌了两杯下肚,很快便觉得脑子比之前清楚了些,然后……就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她转过头,看向旁边那个正看着她的男人。

“妾失态了。”

这种胡话说得……自然是要道歉的——即便是以她的厚脸皮,也不禁有些忐忑。

“你今天晚上看起来挺开心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

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情,也不知道是疑问,还是嘲讽。

开心吗?似乎……确实有一点?

人类终究是群居的动物,独自一人太久了,骤然回到人群中,那种喜悦感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没想到竟然被男人看出来了。

白沅仔细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呃……难得和秦姐姐霜姐姐她们一起,一时便有些忘形。”

“秦姐姐、霜姐姐……叫得还挺亲切的。”

男人嗤笑了一声。

这家伙,是不喜欢吗?

白沅琢磨着男人话中的含义,正在犹豫以后是不是要尽量推拒这样的场合,然后又听男人说道:“我看过之前收集的关于你在白家的消息,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很讨厌喝酒,认为喝酒会误事。甚至还曾为此当场斩了一位家族长老。”

原来风闻堂连这些细节都打听到了——白沅想着。其实是前世酒桌上留下的阴影,顺便干掉个不开眼的立威。

不过她没有吭声,继续听男人往下说去。

“但是今天她们劝酒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拒绝过。”

“呃……”

这厮看的真的挺仔细的。白沅脑子里转动着,打算随便找出个理由糊弄过去。

“你在愧疚。”

男人淡淡地说道,语气却是无比的肯定。

白沅猛地抬头,却正好迎上了男人那双仿佛洞悉人心的双眼。

“你在歉疚。所以虽然你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但只要她们敬你,你就喝,连一点推辞都没有,也根本不去分辨酒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默默忍受那些下人,只要她们不太过分,你就不作一点儿反抗。”

“所以,今天下午樱儿要扇你耳光,你就准备这么硬捱着。”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你的心里会好受点?”

男人冰冷而尖锐的话,毫不犹豫地挑开了她自认为包裹得很好的防线,准确地刺进了心中那块最痛的地方。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也是,歉疚,那是……一定的吧。

白沅怔怔地坐着,嘴角慢慢地,泛起了一抹浓厚得化不开的苦笑。

她想起了那玉皇庙前,那堆积如山的尸首。

想起了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她的面前咒骂着,怒吼着,奋不顾身地向她扑来,死于她的剑下,只为拖延她前进的脚步。

想起了后来见到的钱樱——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二夫人,形容枯槁,一身麻衣,为了能够与她对抗,甚至不惜性命,使用禁忌之术。

与那般相比,被吃点儿冷饭,被扇两个耳光,又算的了什么?

“终究……以前做错过事情,打伤过樱姐姐,如今她打回来,受点儿委屈,也是应该的。”

她木然地笑道,声音嘶哑,算是勉强给自己找个理由。

“是嘛……”

很明显,男人一点儿都没有相信的意思。

他的嘴角略略勾着,带着点儿玩味,又似乎带着嘲弄:“只是,如此而已?”

当然——不是。

可是,自己又能够说什么?

“老爷认为……还有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抵抗。

“我?”

杨玄盯着她看了片刻,却忽然身体一松,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道,“我自是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你若是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未来的路,怕是会走窄了。”

“呃……嗯?”

白沅猛地睁眼,却见男人的嘴角,正嗪着一丝冰冷的哂笑。

“我也不知道,当年号称西北第一的奇女子,为什么会变成了个只会自怨自艾的深闺怨妇。”

“做错了事,心怀歉疚,那是好事。然而,若只是每日里自怨自艾,甚至折磨自己,以为是赎罪,怕是到头来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魔门的染化之法,可是最喜欢这样的了。”

最后的一句话,男人加重了语气,如同铁锤一般,重重地敲在了白沅的心头。

“魔门……染化之法?

她悚然而惊,盯着男人的双目,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向着杨玄深深地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几分艰涩。

“妾,多谢老爷指点。”

“指点什么的谈不上,最多是看不过眼的时候说一声罢了,听不听是你的事情。你将来的路,还是要自己走。”

男人冷冷地说着,然后站起身。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帮为夫宽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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