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如果缺钱了会怎么办?简瑜无聊地问着酒吧里遇到的前同事,对方先是觉得意外,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而对于她的话是笑了笑答道:“这种你我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确实,她其实也知道,酒吧里各色饱和度极高的灯光摇晃,让她的感官是一阵眩晕,辞掉工作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家里又在催促了,但没有好急躁的,现在的催促代表还能再耗上一两周,在喝下最后一杯酒,她便是离开了。

出了门,那阵眩晕感在慢慢退去,狭隘的空间里氧气是被缓缓抽离着,给人一种难以喘息的感觉。而现在是好得多了,自然可以大口呼吸掠夺氧气。

弟弟没再联系她,似乎没有留存她的电话又或者别的联系方式,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被风吹到哪了,总之就是找不到了。

简瑜有一种冲动,那是一种酒后才会油然而生的一股勇气,流淌在血液里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想要打电话问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但好像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聊的,说是姐弟,但其实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当然在看那篇日记之前简瑜是这样认为的。

天气逐渐转凉,冬天是要来了,也是容易生病的季节,简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像是她去酒吧也是为了找找乐子,可除了一些上来搭讪的男男女女以外什么乐子也没有,她婉拒那些人,在情欲上放纵她可从未做过,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找个人玩弄一下,她有自己的一套审美。

第二天的时候简瑜耐不住寂寞,买了去往温念禾的小县城里的高铁票,她大可以开车去,但这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追求速度现在是她的第一准则,为什么去找他?简瑜想问问昨天晚上的自己,大清早时被高铁短信给惊醒了,一扫她的困意。

要不要跟他说一说自己去找他了?可要怎么开口呢,明明知道他不会说些拒绝的话,他应该会甜甜地叫自己姐姐,然后兴奋地,开心地……

她没再想象,但她就是不愿告知,其实他生气也不会怎样,还是那副软绵绵的样子有什么好怕的?

车程六个小时,她是早上十一点上的车,下车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冷空气不断侵袭,这里要远比想象的冷,简瑜知道温念禾住的地址,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没有放学,简瑜知道越平凡的地方就越劳累,工作是这样,上学也是这样。

在过去的几天里,简瑜又翻看了他的日记,一开始她确实像是一个小偷,可后面就不觉得了,她最多是一个不尊重孩子隐私的家长,这总比做小偷要好得多。

他的文字很淡泊,无非是写一些他的所见所闻,可到自己却是换了不同的写法,可能他写事物和人是两套不一样的模板。他写自己身上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特质,只要自己身处的地方,他的目光就会情不自禁地落在自己身上身上,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也会吸引目光。

这可能是血脉牵连的原因?她那时心想。

温念禾有些瘦瘦的,简瑜是在远处的角落里瞧着从学校走出的弟弟,就如他日记里写的那样,自己对他也会被吸引视线,他身上的校服不太合身,可能是定错了一个码数,也许勉强也能穿,同时秉持着以后也会长身体的想法,就没有退换。

可还是有不合身的古怪,但仔细想想,这算是这小地方的惯例,没什么好说的,他是奇怪地戴起一副眼镜,头发捯饬得……土气,没错,甚至可以说是俗气了,整张小脸也就露出下巴和时刻紧抿的嘴唇,看起来是老实人的做派,属于是平时不爱讲话,遇到难受的事也不会吭声的主。

简瑜就讨厌他的沉默,一天天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真是令人恼火,可她又不可能真的向他发火。

为什么你和你写的日记里不一样呢?你那样写,我都要以为你是个精神病了,如果你和我不认识,我可能会觉得恶心,可你我不仅仅是认识,且对你没有厌恶,简瑜呢喃。

他不会刻意与自己亲近,也说不来维持关系的好话,联络感情的方法也就是每天叫姐姐,简瑜发觉自己也不能怪他呆板,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会是在吃饭时叫他多吃些,在他咳嗽会关心一句多穿衣。

他以前的生活什么怎么样的她不了解,他错误的爱归根结底只是太卑微而已,以往的生活导致了他的方向偏移,可也能说她也有点责任,没照顾好他,也不够关心,更没呵护好,明明是亲姐弟却过得像是个情人之间才会有的样子。

在自己的面前,温念禾永远是看起来那么的乖巧温顺,说话时的语气太轻太轻,小心翼翼得就像头顶一只装满水的玻璃杯,极力维持平衡,怕水溅出,更怕摔碎杯子。

讲话时总爱微微低下头,漂亮的眼睛是恰到好处地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有好多次,简瑜都要忘掉他是自己的弟弟;有好多次,她都忘记了他还是一个高中生。

确实不能拿一个高中生的身份看他,被弟弟喜欢,她这个做姐姐的,应当严词拒绝才是,但她没那种要赶紧甩掉这类情感的举措,是不拒绝他的爱意,那么的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可不代表是接受。

起初看那本日记,惊异心情还是有的,心底滚过茫然、诧异、手足无措之后,便是被平淡、平静这类安逸的情绪占据上风。

应该只是没人那样对他好过,简瑜为他辩护也更像是给自己打掩护,心中为其解释他的“喜欢”他的“爱”,所谓的爱情在他这个年纪最是蓬勃的阶段,最容易喜欢一个人,是轻易地就能说出爱的年纪。

他的喜欢应该只是崇拜,也许他羡慕自己的自由,爱慕自己的从容?简瑜不懂,胡乱的猜测让她更为烦躁。

他的日记太杂,太乱,想到什么写什么,就是标准的流水账,简瑜很难从中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

不过没人爱是真的,自己也没人爱,简瑜想着,突然觉得好笑。

一开始能够明白他喊“姐姐”是一种示好罢了,笨拙又愚钝的讨好,最初那几天他就是害怕自己,如果他真的是一只宠物狗,他就会翻肚皮展示顺从,只为求得一点点爱的味道。

他不把自己当作亲姐姐,简瑜闲得无聊问过医生,简单的交流后她大致明白一二,少年嘴里的姐姐也许只是年纪比他大一些的年轻女性罢了,促成他所谓的爱,首先他剥离了所谓的血缘关系,十几年未曾经见过,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又怎么能够维持住亲缘关系,无非是有点关系的陌生人。

他只是把自己看作一个纯粹的女性,随后把自己看作是他的人,又或是物品什么,这一切源于他的私心,是他的占有欲,其次,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是他的亲姐姐,虽然现实里柔弱不堪,可内心世界却可以潇洒地做国王,是把自己当作妃子了吗?

不对,国王应该是她,男孩子才可以当妃子。

破坏了那本日记本的密码锁是简瑜这段日子最后悔的事情了,她没法完好无损地修复,真怕他问起来,真怕他发现自己偷看了,当然了她尽可以说不知道、不明白、不晓得。

那本日记本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丢失,但他又不是一个幼稚的小孩,他会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逃离这个话题。

简瑜的视线里少年已经走远了,她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学校附近的街巷像是大货场也同时兼任卖场的作用,很吵闹,也挺热闹的。

长长的马路被违规停车的车子缩成狭窄的道路,脚下的水泥地潮湿灰黑,周遭总有一两栋建设一半的楼房,学校的围墙年久失修,裂痕犹如蛛网蔓延,缝隙和残缺里长出苔藓,用指甲轻轻一刮就能掉下一片片。

简瑜向着弟弟所在的方向走去,途中摸出了一根烟,她没有抽烟的瘾却有带着香烟的习惯,成人间的利益往来可以用一根烟开始。

对于香烟少年不抵触,可能是被迫闻惯了烟味,他不抵触,不喜欢也就悄悄挪一个位置。这是他日记里写的,是她还未认识他时就已经写在本子上的。

香烟夹在两指间,她没有点燃,就那样咬在嘴边,简瑜的样子让路过的人觉得她应该是没带打火机的窘迫。

他住的房子很小,小到让简瑜想起在简家时生活的点点滴滴,某个长辈养的一条大狗住的地方都要比这片地域好得太多,这并非是她的傲慢,是这里状况让她鬼使神差地对比起来。

温念禾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面馆里待着,这是他的晚饭吗?简瑜自然地走进那家面馆,是在少年神游天外时坐在他的对面,俩人的距离只隔着一张桌子。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吗?”

熟悉的声音让他回神,但没有什么紧张的,他的面上没有惶恐,更没有迟来的兴奋,是很安静地看着她,然后道:“姐姐?”他疑惑的语气是让简瑜好受些,不知为何,总有点失败呢,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失败,总之浮现出的就是一阵失落。

“过得好吗?”半天,她是想了这一句话,“怎么样?”

“还好。”

简瑜深知,还好就是不好,还行就是不行;刚好是不那么讨厌的好,但她明白不能用大人的那一套来揣测他。

他的还好就是还好,属于平淡无奇。

简瑜不像别人想的那样没有带打火机,面对这样的窘境她拿出打火机点燃从嘴边拿下夹在指间的烟。

面馆老板似乎和弟弟是老相识,简瑜能够感受到从她进来坐在他的面前开始,那家伙就时不时把注意力放在这,像是有什么顾虑,直到她端面上桌的时候看到了她的脸。

“我们是不是很像?”简瑜抽了一口烟,吐烟时像在叹气,她的问询带有一种炫耀和虚荣。

“嗯。”老板点点头,哪怕她现在的脑子里有万千个问题却也不敢当面说,她知道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非富即贵,她的衣服,她的鞋子,又或是她的头绳就像是一个“阔绰”标志的有效印章,其实她的气质更为通用,足够在这个小地方的最高建筑里轻松地从一楼走到顶楼。

“你不要抽烟好不好?”

温念禾第一时间没有动筷,是瞧着姐姐,依旧是熟悉的腔调道:“不要抽。”

她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用看小孩的目光看着他,他也没有移开视线,最后简瑜败下阵来,但也许是她也不爱抽烟,把烟扔在地上用鞋碾灭。

“你不是很忙吗?”

“我现在不忙了。”

“然后呢?”温念禾抬起头看她,“姐姐要说什么?”

“跟我一起吧。”简瑜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有股未知的情绪在萌芽,却无法描述那是什么。她一直称作“念禾”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是安静地看着她,久久没有下文。

原以为他会摇头拒绝,可他道:“好啊。”

简瑜今晚的住宿没有选择在繁华地段那一片的酒店,而是跟随温念禾去了他的小屋子。

温念禾的步伐加快了些,他知道他走路慢,所以要快些,虽然知道简瑜跟得上可总会十步一回头,简瑜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干净衣服冷色调的,她的眼睛里有着月色一般都清冷柔和,与这座旧旧的城是格格不入,太突兀了,像是一捧月光照射在泥沼上,不仅照亮周身的泥,还有附近的杂草。

那是一层层,一排排,真像是迷宫一样的楼房,电梯通往上层感觉随时都会崩坏,会成为明晚新闻的热搜。

她没有带衣服,索性是不去洗澡了,屋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她大致了解了屋内布局,坐在一张老沙发上,是困倦地闭了闭眼,便是突兀地听到楼下有东西被狠狠摔出的声音,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歇斯底里的谩骂,温念禾不以为意,简瑜也没有心思出门看热闹,她只想睡一觉。

“姐姐。”

“怎么了?”

“我饿了。”

“我不是有给了你一笔钱了吗?”她想说,饿了自己去买东西吃。

“给妈妈还债了。”

简瑜一扫困意,“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弟弟不理解的样子,她发觉与他说不上什么,那个女人对自己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但对他不是,她平复心情,转移话题,“那些人有来找你?有为难你了吗?”

她的关心很温暖,但她刚才是生气了吧,眼睛睨人的时候看上去莫名刻薄。

外面依旧吵闹,传到耳朵里变成了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就像是有一只拍不到,赶不走的蚊子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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