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看似纯洁无瑕的白月光,其实是个阴险恶毒之人。

她说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在意。

这一点,徐十三十分清楚。

也正是因此,徐十三虽然不至于因着白月光一句话而吓跑,却也多了一分警惕。他将自己的内功运转到极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九宫格内的数字的位置。每一次数字的位置变换,都会因为机关后面的牵连而产生极为轻微的响动。徐十三凭借着强悍的听力,可以分辨出每一次声响的不同。这是破解机关的关键。

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机关终于被破解。

看着突然弹出来的拉手,徐十三稍稍迟疑,才抓住拉手试着拉动。面前的墙壁,竟然发生了转动。墙壁后面,就是密室所在。

密室内黑漆漆的。

徐十三虽然内功深厚,但到底不是黑灵,在夜间的视力并不算好。于是,他取出火折子,对着密室照了一下,找到了墙壁上的蜡烛。随着蜡烛的点燃,密室内也亮堂起来。

密室并不算大,只有七八尺见方。左右两侧摆了三个架子。一个是书架,两个是杂物架。查看了下一些书和杂物,徐十三十分意外。

不论是书还是杂物,大多竟是与白灵术有关。

难道沈辞是白灵师?

没听人说过啊。

白灵不同于黑灵,遵循的是光明之道,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若沈辞是白灵,为何秘而不宣呢?要知道,对于很多家族而言,能出一个白灵的话,就是全族人的荣耀。白灵,会受到所有人尤其是本族人的特别尊重,所以没有人会藏着掖着。

沈辞反其道而行,这事儿,透着古怪。

而且,原本只当沈家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如今看来,却是小觑了。一个能出白灵的家族,决然不会只是商贾。即便是商贾,也决然不能是寻常商贾。

嘶……

徐十三又想起了白月光的话。

“有些东西,不能轻易碰到,不然会后悔。”

看起来,黄县令委托自己寻找的那东西,当是与白灵有关的。

徐十三更多了一分警惕。

因为但凡与黑白灵有关的东西,一定都会带着几分玄奇。或许真如白月光所言,不能轻易碰到——白月光说出这话,莫非是早就知道沈辞是白灵了?甚至可能早也知道了自己要找什么……

可徐十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便是委托自己找东西的黄县令也不知道。

感觉莫名地可笑。

徐十三站在一个杂物架前,看着上面摆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想着“不能轻易碰到”的提醒,决定谨慎一些,先观察观察再说。

缺了口的瓷杯、颜色怪异的鹅卵石、有一道裂纹的陶罐、半只碗、串珠……

看着像是一些古董似的。

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狼毫、砚台、葫芦……

上面尽是一些古文,当是白灵所用的“法器”。

徐十三把两个杂物架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看起来都很寻常,又或者都很特别。黄县令说了,那东西要白天才能被找到。

看来,要等到白天了。

徐十三看到了地上的一个蒲团,便在上面坐下来,静待天亮——反正几个时辰而已,没必要来回折腾了。在这里静坐运气,修炼一番,时间很快就过了。

对有些人而言,时间过得很慢。

比如张京哲。

他小口喝着鸡汤,并不似平时那样一口气喝干。

白月光笑吟吟的坐在一旁,单手托腮瞅着张京哲,随意的咬着中指的指尖。张京哲瞥了一眼白月光,耷拉着眉眼说道:“笑得这么猥琐做什么?”

“道理上而言,今晚夫君应该跟沈辞洞房的。”白月光笑道。

张京哲讪笑,他知道,一般来说,但凡开口说什么“道理上而言”,便说明接下来的话,是不讲道理的。稍稍迟疑,张京哲问:“但是?”

“但是沈辞说身体不适。”白月光说道:“所以呢,今晚还是我来侍寝吧。”

“随便。”张京哲把剩下的鸡汤一口气喝干了。

“夫君很失望吧?”

“噷,不会。”张京哲叹道:“那种事……我早已心如止水。”

“换个口味,终究是不同的。”白月光冲着张京哲“了然”的点头,“男人嘛,都是如此。只是夫君喜欢又当又立,故而不肯承认罢了。”

张京哲登时红了脸,怒道:“废话真多。”说罢,起身回了房间。

白月光拿起鸡汤的碗,去了厨房洗涮,然后打了洗脚水回来,见张京哲横躺在床上,笑道:“夫君,洗脚了。”

张京哲依旧横躺着,任由白月光帮自己脱了鞋袜洗脚。望着屋顶,想着白月光刚才的话,以及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儿龌龊心思,张京哲又红了脸。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如白月光所言,是个喜欢又当又立的人渣。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是最诚实的……

回想自己刚才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喝汤,以及后来恼羞成怒的可笑,张京哲轻声叹气。

“夫君缘何叹气?”

张京哲自嘲苦笑,说道:“我发现我挺幼稚的。”

“夫君才十八岁,便是理当幼稚的年纪。”白月光揉着张京哲的脚,劝慰道:“有时候,能认识到自己的幼稚,便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张京哲道:“唔,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我师父说的。”

“你还有师父啊?”

“总不能天生便会黑灵术吧。”白月光笑道。

“也是。你师父呢?”

“死了。”

“哦。”张京哲稍稍犹豫,问:“不是你杀的吧?”

“是我杀的。”

张京哲沉默了片刻,脑子好似抽抽了一般,说道:“能杀得了自己的师父,真是青出于兰而青于兰。”

“我偷袭得逞的。”白月光发现张京哲的脚趾甲又长长了一些,便取来工具,帮他修脚。“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其实真正搏命的时候,也还是有很多因素会决定生死。活下来的,未必就一定是更厉害的那一个。”她歪着头,瞅着张京哲的指甲,用锉刀搓一搓,吹一口,然后满意地换下一根脚趾。

“你小时候……过得很苦吧?”张京哲问。

“没有,我父母是有钱人,我师父对我也很好。”白月光笑了一声,说道:“夫君为何这般问?”不等张京哲答话,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夫君是不是想多了?有些人,天生就是个坏种。比如我。”

这是坏不坏的问题吗?

这是变态……

算了。

张京哲觉得跟一个变态讨论“如何变成一个变态”的问题,很不合适。

或者,不只有坏种是天生的,变态也有天生的?

张京哲又想起了那本《人性的扭曲》中讲述的各种变态心理,他现在忽然没兴趣在意白月光到底是怎么变态的了,他更好奇白月光到底有多少种变态属性。

今晚,张京哲又发现了一种。

白月光叫得很大声。

翌日,张京哲一如既往地去听风楼干活。闲的时候,把藏在君子阁里的那本《人性的扭曲》再拿出来看。某个章节中,有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善,乃‘善变’之意。”张京哲是背过《三字经》的,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解释。认识不了太多字的他在斟酌思量许久之后,竟是深以为然。

人性是善变的。

所以,“性相近,习相远。”

若是自己跟白月光这样的变态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己也会变态的。

胡庸胡郎中闲了,来楼上找堂头儿马钱喝茶。

两人聊着闲话。

马钱问:“今儿你那儿是来了什么病人?鬼哭狼嚎的,听着好惨。”

“嗐,一个口舌生疮的妇人。”胡庸皱着眉头,一脸嫌弃恶心的模样。“我行医多年,倒是头一次见这般严重的口舌之疮。嘶……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疫病。从昨天开始,见了许多个了。”

马钱闻言,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你没被染上吧?”

胡庸给了马钱一个白眼,“我比你更小心。”说罢,又看向张京哲,笑道:“京哲啊,听说你娶了沈辞,真的假的?”

张京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敷衍一笑,回道:“真的。”

“咦唏,厉害厉害!”胡庸说了一句,听着像是夸奖,也像是挖苦。再跟马钱说话,声音忽然压低了许多。

这种情况,张京哲见多了。一般而言,忽然低声交谈,必然是在论人是非。这几日被人“论”的多了,即便猜到胡庸和马钱在议论自己,张京哲也没兴趣去在意了。

毕竟在意也并没有任何用处。

世间烦忧,皆源于心。

心若不去在意,世间便再无烦忧。

这句话,是张京哲听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说的。

那书生看起来颇有才华,却不知道当年有没有考中。或者像去年那位,明明才高八斗,却终究名落孙山,然后落发为僧,念着什么“一花一世界”,喝得酩酊大醉。

三年堂倌儿,张京哲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文武官贼……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用不一样的方式活着,活成了不一样的人。

但最终都会死去,成为一样的尘土。

胡思乱想着,又忽然有些眩晕。

像是喝醉了酒。

张京哲怀疑是不是“梦”要醒了。

“梦”没有醒,因为“梦”并非是梦,或者也因为“梦”的太深沉,不容易醒来。

……

沈府,兰苑,密室中。

徐十三已经很认真的杂物架上的所有东西都查看了一遍,甚至是书架上的书,也都小心翼翼地翻了翻,仍然没有任何收获。他开始怀疑自己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里,说不准沈辞出嫁,把东西带走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

或者,那东西一直都被沈辞随身携带着?

徐十三吃不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间密室里并没有自己在找的东西。

于是,他准备离开了。

可走到密室门口,徐十三忽然驻足。

他回头,看向坐了一夜的蒲团。

蒲团上,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流淌着。

像是一种看不见却又能感受到的力量,

徐十三呆滞片刻,哑然失笑。

然后,笑容又僵硬了。

因为他想起了白月光说的那句奇怪的话。

如果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蒲团就是黄县令委托自己要找的东西……自己坐了一夜,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吧?一念及此,徐十三闭目运气,良久,神情凝重地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的内息有些奇怪的紊乱迹象,原因不明。

作为一个修炼内家功法的武林高手,最忌讳的就是内息出现不明原因的变故。

徐十三面色阴郁,再看那蒲团,心中好奇难免。

这看似普通的蒲团上,那奇怪的力量到底是什么?黄县令又为何神秘兮兮的想要得到这蒲团?沈辞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蒲团?是否跟白灵有关?还是跟官场有关?白月光如何知道这蒲团的存在的?她是不是要找这蒲团,又是为何要找?她说的“有些东西不能轻易碰到”,指的是这蒲团吗?自己算是碰了,结果会如何?

太多的问题,困扰着徐十三。

最终,徐十三带走了蒲团,但却没有将之交给黄县令。

徐十三刚走不久,密室的门又开了。

沈辞瞅着原本蒲团放着的地方,眉头深锁。

出得密室,沈贺在外面等着她。

看她愁眉深锁,沈贺怔了一下,问道:“怎么?”

“东西不见了。”沈辞说道。

“啊?”沈贺大为意外。

沈辞在椅子上坐下来,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沈贺来回踱步,忧心忡忡道:“难不成是那些人找来了?”

“不知道。”沈辞心神不宁的回了一句。

沈贺懊悔道:“唉,当初真该听你的,多安排一些人守着这里。”他记得,当时沈辞是想安排些人看守密室的,父亲却认为,那样容易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故而一直没有安排人看守。

沈辞摇头道:“父亲当时的顾虑也没错。”

沈贺感觉头皮发麻。

族人还不消停,那东西又丢了。

当真是祸不单行。

沈贺沉吟良久,说道:“应该就是那些人了。先杀了父亲,再挑拨沈家和白月光的关系,然后又盗走了蒲团……不知道会不会就此罢休,还是会不依不饶。”再看沈辞,沈贺不禁叹气,“都怪大哥,当初真不该脑子犯浑的带你去那里。”

“大哥无需说这种话。”沈辞呼出一口气,决然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既然来了……一切罪过,我一肩承担,绝不连累沈家。”

“你当大哥是什么人了?”沈贺冷声质问。

“毕竟是我的错。”沈辞叹道。

“你的错?哼!”沈贺怒道:“我是你大哥,我还没死!担责之事,轮不到你!”深吸一口气,又道:“行了,回你自己的家去吧,你是已经出嫁之人,沈家的事,与你无关了。”

“大哥……”

“还赖在这里干什么!”沈贺冷笑,“是惦记家产吗?”

沈辞哑然。

沈贺哼笑道:“滚吧!以后,不要再来沈家了,沈家不欢迎你!”说话的时候,沈贺眼睛里噙着泪花,却又努力表现出狠辣绝情。“赶快滚蛋!”

沈辞沉默着,没有动弹。片刻,谨慎道:“大哥,也许我们多虑了。目前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证明是那帮人在搞鬼,万一一切只是巧合呢?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沈贺愤然说道:“二弟!”他还是不习惯称呼沈辞“二妹”,“大哥当初就是抱着侥幸心理,不然何至于此?你记住,你不是白灵!不能是!”说罢,呼出一口气,缓和了心情,叹道:“二妹,你既然已经嫁人,就跟你夫君好好过日子去吧。沈家的事情……你不必管了。”故作轻松地一笑,又道:“京哲……挺好的。”

沈辞皱眉,叹道:“我不喜欢那人。”

“重要吗?”沈贺不悦,道:“你已经被他破了身子,又是人尽皆知的,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沈辞一时哑然。

“既然嫁了人,就安生的过吧。”沈贺叹道:“日子久了,说不准就会喜欢上了。唉,喜欢不喜欢的……其实,人呐,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就算是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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