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娜。”
我说。
“你在吗菲娜?”
“怎么了?”她说。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的行程让我有些心闷。”
回忆中,这事发生在三个月前,华德刚刚决定竞选总统的时候。
69号公路的荒原在夜色中显得无边无际,四周却一片死寂,时间在这里好像凝固了。道路两旁的旷野远处隐约能看见地平线上起伏的石丘,石丘的轮廓在夜色中像巨兽的脊背,沉默而冷酷地矗立着,给这荒凉的景象增添了些许不安。周遭的地面覆盖着干枯的杂草,几块裸露的岩石上布满沙尘,仿佛是岁月的遗迹,任由风沙雕刻出粗粝的形状。
偶尔,几缕寒风从旷野中呼啸而过,带起地面上干枯的鬼草,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形的低语,静默地注视着这片被遗忘的荒原。
我就那样站在69号公路旁,四周的空旷让人感到与世界脱轨,如此格格不入,好似漫无目的的幽灵于此游荡,成为被抽离了时间和空间的囚徒。
远方没有任何灯光,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无尽的黑暗,像是在等待某种不可预知的命运降临。我忽然感觉,站在这里的自己,似乎已经偏离了某种现实的轨道,仿佛走入了一个梦境,或者更像是一场冗长的叙事——我究竟是故事中的角色,还是旁观者?接着又不由得去想,这条路究竟通向何方,是另一种寂静的彼岸,还是更深层的虚无?
天空中的星星寥寥无几,淡淡的光辉在深邃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微弱,像是遥远的记忆,不断闪烁,却始终无法照亮这片孤独的土地。黑幕的天边,一丝淡淡的流星之光划过,映出其微弱的轮廓,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你在想着华德的事?”菲娜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这些天好像都在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
我说:“我觉得他说的多少有些道理,只是华德的做法让我有些后怕。太过激进了。”
我说着,摸向内衣口袋,掏出一包烟。
“菲娜,为什么我们会追求权利…”
“出于对生活的无趣吧。”她说“喜欢我这么回答吗?”
听闻到这样不正经的回答,我对此有些埋怨:“我好不容易才找你谈会儿心……”
菲娜就是这样,对外界的一切都熟视无睹,视而不见。我也许根本不应该和她说起这些的,似乎是华德把我看得太透彻,我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而我则想建立一次以我为核心的对话,华德自然不擅长,菲娜属于玩世不恭,我实在没有倾诉的对象了。
正当如此想时,菲娜却出乎意料的把话题聊了下去。
“可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她说。
“我……”
我愣了一下。说。
“也许吧……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问的事情太多了。脑子里很乱。”
我抱着头说。
“你和华德堂而皇之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带给了我太多本不是我的东西。就像一夜之间,我真正的被推到了时代的洪流面前,并试图驯服它。而又不知从何日起,我的快乐,我的痛苦,怎么就分不清了呢?”
我说。
“菲娜,在人彻底失去睡眠,在夜晚流干了眼泪后,还能以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吗?这真就是需要权利填充的原因吗?”
菲娜第一次显示出安静的倾听姿态。
听完我的说辞,她才缓缓开口。
她说:“人们渴望的不是权利,而是变革。因为他们觉得那样可以改变他们的生活,因为他们知道世上没人会真正的在乎自己。就像你如此渴望华德,也是因为你极力想挽救自己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方式,摆脱低俗的**和精神。所以你选择用短暂的燃烧,用刺痛来证明自己可以清醒的活着,用世界的死亡来证明生命并不是麻木的。”
“难道这不对吗?”我抬起头说“难道我就该行尸走肉的活下去吗?”
烟雾在冷风中飘散,缭绕着升向天空,最终消失在空中,像是那些看似永恒却转瞬即逝的梦。我深吸一口烟,感受着尼古丁的刺痛,似乎只有这一点疼痛能让我暂时从思绪中脱离出来。
我知道这种感觉是暂时的,烟会燃尽,麻木会消散,思绪最终会像潮水般卷土重来。但在这一刻,我享受着这种短暂的逃离,仿佛竭尽全力,只为去寻找与自己和解的一条细微缝隙。
“华德也是这样和你说的吧,一切无关对错。”菲娜说“哪怕是再伟大的思想,在岁月洗涤后也会被后人曲解,被修改渲染,成为压迫他人的工具,这是自然的。不可避免的。我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想法,都注定埋葬在人海滔滔之中,所以一切才显得无比空洞和无序。但是世间不止有华德那完美的虚无。他告诉你了毁灭,告诉你了宣泄,却唯独没告诉你共存。”
她说。
“他提到了神,可神的全能是在于祂的容纳,不是毁灭和征服。毁灭只是片面的看法。你低俗的**,你群氓的精神,一切让你感到作呕又短暂欢愉的东西也是构成你生活的重要部分。虚无狂欢的超然确实是一条一马平川的道路,可那也是你能选择,协调和成为的,不是必然与永恒的。渴望变革是你生命本能的冲动,总是纠缠于自己灵魂的诗意就是你的痛苦之源。这些正是构成你自我的第一因。”
“那我为什么要去痛苦?”我说“既然我们早已无可救药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焚烧一切?至少我还能感受到生命的燃烧而不是麻木,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这种环境里挣扎,碌碌无为,虽有斗争,却最后都落得个狼狈不堪。为什么我不能投入焚烧的狂欢?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因为你依然还深爱着你自己。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我愣愣地看着车镜中的菲娜。
菲娜说:“有时,人的绝望是出于我们拒绝接受自己真实的存在状态。你如此憎恨客观外界和自身互动的荒谬感,也是因为你还爱着你心中那个最纯真的模样。因为你依然在人海滔滔的喧嚣中选择保持着那最纯洁、最高尚的诗意灵魂——并非放纵,并非完美。你从头到尾都只是想为自己的灵魂起舞而已。”
她说。
“而这何尝不是生命期望的途径呢?”
我瞪大眼睛呆愣住了。
我看向自己脚下。
“趁着一切还不算太晚。回头吧。”菲娜劝说道。
我默不作声。
但事已至此,我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我还有勇气去面那无止境的荒诞,去面对凡俗世间那些充满瑕疵与不完美的空虚吗?
华德会当上总统,实现他的愿景。我会得到平静,融入不再刺痛我的寂灭。
这就是我的结局。
“我没得选,菲娜。”
我抱着头说。
“我没得选啊。”
乌云淡出,天上的星星此刻似乎变得明亮了几分。星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像是在这无尽的荒凉中点燃了一盏灯。
而在我的视线中,菲娜的幻影出现在我眼前,似乎想要抱住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菲娜轻声说。
【你永远都有得选。】
……
……
回忆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一把手枪的乌黑枪口正对着我的脑袋。
“联邦控制局。”
来者说道。
“你被逮捕了华德议员。涉嫌杀人,金融破坏,叛国,反人类,未知模因干涉。”
“我们将对你采取4级控制。”
紧接着,一群全副武装的特种兵将我包围,他们手中的M16A4自动步枪蓄势待发。
我的意识此刻脱离了渲染,一直以来积攒的恐惧和华德暴露的企图也让我万分惊恐。
“你们的敌人不是我!我不是华德!”我惊慌地大叫“我得阻止他!求你了!让我去阻止他!”
我知道,决不能开枪,这是杀不死华德的。
舛讹之神超然物外,靠着一段叙事的索引,突破了守门人和环带的重重防御,微弱的链接了它和这个群系。
我是唯一能逆转这段叙事索引的容器,我是它等式里的元变量。
为首的士兵拿出手铐,打算将我按倒在桌子上。
解释不过浪费口舌,没人能理解这种危机情况,我先发制人地推开前面的几名特工,力道之大,让他们直接人仰马翻。
“开枪!”指挥官说“开枪!”
数十颗子弹激发,从我的手肘穿过,射穿我的侧腹,血肉横飞,我却借着华德的影响还未消散,用还算超人般的身体素质闪转腾挪。
我推开一位遮挡住门的士兵,他整个人被我这一推撞飞出了数米远。
剩下的子弹擦过门框,跳弹击中我的腿部。擦出血痕,我立刻翻滚向枪口指不到的厚重柜子旁边,在肾上腺素未退去的时候一鼓作气冲出别墅。
与此同时,华德在我脑子里留下的分形残余也依然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的画面。
在远超现实理解的舛讹层面,争斗依然在持续。这个叙事模因是它存在于此的最后一块浮石。神祇的反攻已经开始。分形的毒蛇被击倒,被分割,被树的根蔓压倒至粘稠的泥浆里嘶叫。它的职能被剥离,就像从痼疾者身上撕扯出一大块带血的肿瘤。但他并不会坐以待毙。反叙事神正在尽可能的延长对舛讹的霸占。祂拥有的宏伟远超祂的同位体与舛讹自身的设想,以唯一的意志贯彻算力源。负火之主的毒液刺穿了树的根茎,尖牙咬入了昆虫的漆黑甲壳,并一次又一次的从混沌的谐波中挣脱出来,点燃了绘画者的思想。作为舛讹底层框架的仪机更是被紫衣人拔除了计算力流通的路径,扔入了荆棘的灌木丛中不见踪迹。
癫狂的驱动下,厌恶了自我械斗的紫衣人决定一击定下胜负。莫哲引擎竟彻底融汇成了它舛讹核心的构筑,反叙事神迸发的算力再次将同位体们的职能击得粉碎,毒蛇乘胜追击,挖出了非树在构建域的叙事核心,硬生拖拽出了那份独属于自己的终局,这一行为给神祇们带来本不该存在的伤害,让彼岸的生物们纷纷发出比绝望更凄惨的悲鸣。
构造的超验真空短暂停滞了负火的燃烧,可祂的神力无边,即便是承载全知全能的计算力本身都再也无法容纳、无法彰显紫衣人那疯狂又扭曲的毁灭鸿景了——它用不可定形的舛讹,硬生生的从中跨越了过去。
分形瘟疫的主人将失落的原初职能与自己的职能合一。成为了那个真正且唯一的自我,成为花园新的园丁。
花园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
狂风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闪电炸裂,带着狂暴的白光,瞬间将这片疆域变成一片惨白的废墟。巨大的雷声轰鸣,伴随泥土和碎石被狂风卷上半空,撞击着一切,又像是无形的利刃在肆意切割大地,猛烈地摇撼着每一种造物。枝叶断裂,花圃被掀得支离破碎,泥土被卷起,四处飞扬。原本宁静的池塘也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像是一幅被撕裂的画卷。负火之主将非树从玛瑙石的平台中连根拔起,连同它无限曲率的枝叶一同轰然倒塌,像脆弱的琉璃一样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一切都被重塑成了另一片陌生的荒原,所有的一切都被重新定义。
分形尸们鞭挞着琼浆玉液,高呼其父神的名汇和赞词。
不是未来,不是过去,就是此刻的此刻。永恒不变的此时此刻。
它是万物生命之死,谋杀宇宙之歌。
分形之神凌驾一切职能。
唯剩毁灭,唯剩癫狂。
祂是祂自己的进程了。
……
【我乃花园之最终丰饶】
……
我跌跌撞撞地跑进车库,途中还被门框绊倒了一次,我挣扎着爬起来,用带血的手从后视镜上取下钥匙。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抽搐的手指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好几次差点让钥匙从手指间滑落。好在我猛地将它插进钥匙孔,心中焦急地祈祷,同时指尖颤抖着扭动钥匙,而发动机却毫无反应——汽车的打火器居然熄火了。
疼痛这个时候才不合时宜地袭上我的神经,那是一种难以隐忍的剧痛,甚至让我中弹的部位开始出现肌肉蜷缩。放在平时我一定会捂住伤口呜咽着大喊大叫。但现在我必须忍着这种疼痛,做着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举动,疯狂地扭动钥匙,发动汽车。
身后的枪声再度响起。
子弹击中了我的车门,击碎了我的副驾驶车窗,弹片擦破了我握住方向盘的手背。血流如注。
拜托了……
我想。
拜托启动吧。
特种兵们用霰弹枪和攻门锤破开了我锁上的车库门,接着几颗闪光震撼弹被扔了进来。
快,发动!
我的内心在疯狂呐喊,然而我的手却在剧痛中变得麻木,无法稳定地握住方向盘。发动机发出几声沉闷的轰鸣,随即死死卡住,像是和我一起陷入了恐慌。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命地再试一次,直到那熟悉的轰鸣声终于响起,仿佛是生的曙光。
“快!快啊!”我心中呐喊,脚下的油门几乎被我踩到底,车子开始前冲,撞破了车库的塑胶折叠大门,冲破了路边的栅栏,差点一头撞上马路对面的树。
通过后视镜,我看见那群特种兵追了出来。接着后方的几辆装甲吉普也发动引擎向我撞来。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猛打方向盘,试图逃离此地。随着车速飞快提升,发动机在极限运转下发出尖锐的轰鸣。可那些装甲吉普紧追不舍,速度竟然毫不逊色,仿佛巨兽一般冲向我。
轮胎卷起地上的碎石和破裂的玻璃,四散飞溅。我死死抓住方向盘,手背的鲜血随着转动的动作洒在车内,温热的液体渗入皮肤,但此刻疼痛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我开车的摆动幅度很大,随着每一次转向,车身都险些翻覆。狭窄的车道宛如一条黑色的毒蛇,蜿蜒曲折,每一个急弯都是一次生死存亡的冒险。我几乎不敢眨眼,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僵硬,方向盘上染满了我的鲜血,变得打滑不堪,每一次握紧都像是在与死亡搏斗。
“菲娜……菲娜……”
我喘嘘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半是因为伤势,一半是因为恐惧。
“告诉我该怎么做?!”
菲娜没有回答。
没办法,我只好一路疾驶,车身在蜿蜒的道路上剧烈摇晃,急转弯间的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车子在树枝的掩护下穿行,四周的灌木与树木飞速掠过,似乎在为我开辟出一条逃生之路。枝条撕扯着车身,发出愤怒的咔嚓声,却无碍我前进的速度。
后面的装甲吉普不甘示弱,强大的马达轰鸣着,直逼而来。它们冲进灌木丛中,车身在树林间左冲右突。
就在此时,我的视野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我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踏上宽阔的公路。这条道路通向城区,远远就能看见城市众多高耸建筑的轮廓,正当我以为安全了的一瞬,后方的吉普已然追上,强大的前保险杠犹如巨兽的獠牙,瞬间逼近。它们将我逼入绝境,紧紧咬住,不给我任何反击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再度猛打方向盘,让车辆突然向右偏离,车子侧滑着刹车,飞速转向,仿佛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舞蹈。后面的吉普来不及反应躲闪,司机本能的打方向盘,巨大的车身重重撞上了路边的护栏,金属的碰撞声震耳欲聋,碎片飞溅,烟雾弥漫。我的车在这个瞬间如同脱缰的野马,借机迅速逃离了那片混乱。
“菲娜,菲娜……如果你还在……快回答我……”
这时菲娜虚弱的声音才传来。
“你作为容器已经编入了守门人的计算力,他已经为你铺好了道路,寻找到了切断链接的方法……”
“还有希望,华德强行占据的丰饶现在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还需要一段进程,一段旧日之人在这个群系残留的进程……他的主体很快就会接触到这里,你必须尽快……”
“你是他链接这里的叙事浮石,好在他没有多余的算力对付你了,只有用特定的叙事手段才能彻底切断他和群系的联系……它存在于你的直觉中,你知道该如何使用……”
“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所有人……去结束这一切吧……”
我盯着后视镜,眼眶中闪过守门人余留下的最后计算力。
是的,那就去结束这一切吧。
我看向远处的双子塔。
舞台已经搭好。
我深吸一口气。
以迎接自己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