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我要你……”
陡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贤妻”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刚蒙蒙亮,阴沉沉的,看样子似是又要下雨了。原本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张京哲怕下雨不便,也实在是心思烦乱的睡不着,便有些精神萎靡的爬起来,洗漱一番,遛遛哒哒进城。
走一段路,叹一口气。
想到自己“不久于男身”,张京哲心里便窝着一团憋屈的火气。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当时白月光醉酒要对自己“施暴”的时候,如果自己拼命反抗,如果自己宁死不从,何至于有今天这般下场?唔,是了,第一次的时候,自己被白月光的煞气给弄晕了,根本无力反抗。第二次也是。直到第三次,才算知道了天鹅肉是什么味儿。
犹记得第一次醒来后看到床单上那一片落红,心里有些猥琐窃喜。第三次在雨中门外,紧张又刺激……
唉……
感觉很好,但代价太大!
东城门口的包子铺里,老板和他的女儿正在忙碌着。身材微胖的老板女儿,圆圆的脸蛋儿,白白嫩嫩的像她家的包子,看起来甚是讨喜。张京哲曾经臆想过将来挣了钱上门提亲。过了城门,卖豆腐的老板娘生意依然很好。虽然是个寡妇,年岁也大了些,但长得也还行。张京哲曾经臆想过若是能少出一些彩礼,娶了她也不错。快到听风楼的时候,听到了对面一品堂里一个年轻女子的吵闹声。那是胡郎中的闺女,长相似父亲,性子似母亲。实在不想如胡郎中一般被媳妇追着打,可碍于生活所迫,张京哲亦曾一度设想过忍辱负重,从而少奋斗三十年的婚姻生活……
如今,所有曾经臆想过的一切,眼看着都要化作梦幻泡影了。
待被那白月光成功易体,自己将不会再有媳妇儿,只能有“姐妹”了——想到白月光说什么要娶三妻四妾,张京哲便觉得那样也挺好。那样的话,自己应该就不用负责“陪睡”了。
洗衣、做饭、陪睡。
张京哲觉得前两样也不是不能接受。
唯有这第三样!
与其陪男子睡觉,张京哲宁愿每日里被胡家闺女追着打。
这一大早的,胡家闺女也不知道是在跟谁吵架。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回头怼了一句“我就不去!”然后一扭肥腚跑出了门。身上的肥肉晃晃荡荡的,颇为震撼。紧接着,胡郎中追了出来。想喊一嗓子,知道没用,也便做罢。转眼看到张京哲,苦笑。
张京哲打了个招呼,“胡先生早。”
“早。”胡郎中摆摆手,回了一品堂。
半晌午的时候,胡郎中在听风楼二楼跟堂头儿闲聊。偶然提及自家闺女,烦躁的不行。原来,他想给闺女说一门亲事,闺女却是嫌弃男方长相不够英俊,死活不从。
堂头儿哈哈大笑,心说你家闺女拉尿时从不低头看一眼自己长什么熊样吗?口中却打趣道:“要说英俊,你瞅瞅小张儿如何?不如你招赘了他,传授他医术,将来也好接了你的一品堂,如何?”
一旁,张京哲听到此言,尴尬的不行。
胡郎中看一眼张京哲,尬笑喝茶,岔开话题道:“你儿子学业咋样了?还整日里调皮捣蛋吗?”
“七八岁的破小子,哪有不捣蛋的。”堂头儿说道:“那混账东西,前两日更过分,竟是把学堂的先生给打了,害得我不得不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说起学堂,胡郎中咋舌道:“沈家捐建学堂,以传道授业,教化万民,当真是积了大德。”
“确实。”堂头儿也是唏嘘不已。“捐建学堂的主意,是沈二公子提的。学堂也一直都是沈二公子在悉心管理,甚至偶尔还会给学子们上一课。多好一个人啊,可惜了。”
“失阳症啊。”胡郎中捏了一下下巴上的黑须,摇头道:“这种病症,治不好的。”
堂头儿说道:“胡兄觉得,沈家请的那黑灵算是白请了吗?”
“黑灵嘛,或许有些旁门左道的稀罕手段……”胡郎中说道:“唉,沈家有钱,沈员外又最喜欢这个次子,肯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又闲聊数语,胡郎中下楼回了一品堂。
堂头儿也起身下楼,经过张京哲身边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张京哲知道,堂头儿虽然平日里没少训斥自己,但其实对自己挺好。刚才他跟胡郎中说的话,应该也不仅仅是开个玩笑。张京哲感念堂头儿的好,却又暗叫侥幸。幸亏胡郎中瞧不上自己,不然呀,可就麻烦了。白月光虽然有“三妻四妾”的美好愿望,但妻妾之中,肯定不会有胡家闺女的位置。若是有的话,愿望也就不美好了。
天色阴沉了一整日,终究也没有下雨。只是闷热压抑,让人心情也跟着不痛快。
不过,黄历上却写着今天是个好日子。
宜嫁娶。
张京哲收工回家,看到了村口的大红喜字。天色虽然已经不早,却还是有几个妇人聚在村口闲聊着。张京哲走到近前,嫂子、婶子的叫了个遍,然后又好奇的问了一句:“村里谁家办喜事儿呢?”
有人回话:“村长纳了个妾。”有人打趣:“京哲啊,村长都娶仨了,你啥时候娶一个啊?”一众妇人闻言,嘻嘻哈哈的笑。还有人好心的提了个建议:“京哲,要不考虑一下杨庄那个傻姑娘?”
杨庄有个姑娘,小时候受了刺激,成了个傻子。
张京哲干笑一声,敷衍一句:“你们聊。”就走了。走不多远,经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一眼瞥见暗处藏着的人影,心里咯噔一下。待借着月光看清了是白月光,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抱怨:“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吓死我了。”
“路过。”白月光跟张京哲一起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冷着脸说道:“娶仨媳妇,算不了什么。”
张京哲讪笑。
“竟然建议你娶个傻子!”白月光的语气有些阴恻恻的。
张京哲一惊,说道:“那婶子说这话也是好心,怕我找不到媳妇,你可别乱来。”
白月光走的很快,却闷声不吭。
待回到家,白月光从黑袍下伸出手,把三本书扔在了桌上。
张京哲瞥了一眼,嘴角不由的颤了一下。
是三本《女书》。
自武朝开始,《女戒》、《女则》、《女训》三书,合称《女书》。
武朝虽亡,《女书》做为女子言行规范标准的不成文的规矩却是流传了下来。
以文兴国的文国皇帝和士大夫们,对于礼教,看的极重。甚至,在某些事情上,竟有礼教大于国法的现象发生。比如那些“不守妇道贞洁”等违反族规的现象,国法不至死,却要被族人沉塘。
张京哲有点儿担心哪天被白月光拉去沉塘。
白月光面沉似水的在椅子上坐下来,咬着牙不吱声。那本就娇艳欲滴的脸,更好似能拧出水来一般。
张京哲见状,生怕她忽然暴跳如雷的发疯。故而没敢打扰她,而是小心翼翼的去了厨房。身上汗津津的,他要烧水洗澡。火还没升起来呢,白月光就怒冲冲的进来了。一把夺过张京哲手里的柴火,白月光怒道:“君子远庖厨,不知道吗?!”
“啊,我……”
“赶紧出去!”白月光把张京哲推出了厨房。
张京哲有些哭笑不得。
白月光烧好了水,又伺候着张京哲洗澡,最后又热了鸡汤。张京哲喝汤的时候,白月光坐在一旁看书。一边看,还一边默默记下。张京哲有些诧异的瞥了一眼。他本以为这三本书是白月光买来给他看的。
白月光察觉到了张京哲的眼神,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待我记下了,将来咱们易体成功,你也自然就记下了。”
张京哲对此深表怀疑:易体成功的话,记忆会留在本体吗?
不过,他没有提出质疑。
因为他不想现在就以男儿身去背《女书》。
晚上休息的时候,想到不久于“男身”,张京哲化悲痛为力量,把白月光狠狠的收拾了一顿。待大汗淋漓的躺下休息,张京哲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或许能避免“易体”之厄运的好主意:如果白月光不喜欢自己这具身体了,应该就不会选择跟自己“易体”了!
如何能让她不喜欢呢?
当然是自残了!
比如自宫……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会甘心做一个太监的!
可是……
自己就甘心吗?!
是做女子,还是做太监?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或者,自毁容貌?
只要自己变成了一个奇丑无比的人,白月光应该就会……
等等!
万一白月光脑子抽了,仍然要跟自己易体呢?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每晚都要陪着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睡?
又或者因为自己毁了身子,白月光会怒极发疯,进而恶毒的对自己痛下杀手……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下杀手的时候,应该不会“痛”的。
白月光休息了一会儿,又强打起精神坐起来,说道:“夫君,我教你一套养气功法……”
据白月光自己所言,不论是白灵师还是黑灵师,想要学习灵术,“养气”是基础。“气”养好了,才能御灵。所以,张京哲必须把这“天下第一养气功法”给学会了,并且还要每日不缀的修炼。
张京哲对此还是挺感兴趣的。
他琢磨着有没有可能将来自己也学会了灵术,然后把白月光给狠狠的收拾了!又或者自己天资卓绝,不仅学会了灵术,还成了天下第一灵师,届时被皇帝看重,成为供奉,最终成为国师,迎娶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年以后,终于厌倦了打打杀杀和勾心斗角,于是,便带着万贯家财和娇妻美妾归隐故土,回到听风楼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堂倌儿……
张京哲是个有梦想的年轻人。
可梦想这东西,很容易就会被现实击打的碎成泡沫。
只是上菜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君子阁内贵客的鞋子,张京哲就挨了个大嘴巴。贵客更愤怒的踩着凳子,要张京哲把鞋子上的灰给舔干净了。
堂头儿赶紧出面,磨破了嘴皮子,又是道歉又是作揖,甚至无奈亲自抽了张京哲一嘴巴,却仍是不顶用。贵客像是要发疯一般,非要打断张京哲一条狗腿不可。
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此时此刻,张京哲心里是真的想让那贵客立刻血溅五步的。
但他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决定回家找白月光帮忙。
那个残忍的黑灵若是知道她“朝思暮想”的身体被人抽了嘴巴,肯定会很生气,肯定会找上那人,然后将之残忍杀掉!那样的话,大仇得报,还不会被官府捉去了砍头。张京哲相信很有杀人经验的白月光一定可以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想到此,张京哲便消了气。
他神情淡然的看着那暴怒的贵客,眼神里尽是怜悯。
一个死人罢了,没必要生他的气。
贵客原本还不肯罢休的,可注意到张京哲的眼神,贵客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吞咽口水,哼一声,道:“算了!老子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
堂头儿见状,赶紧道了谢,重新安排了君子阁的堂倌儿,拉着张京哲下楼。
到了后院,堂头儿看着一脸冷漠的张京哲,说道:“行了,那个混蛋肯定是在别处吃了瘪,拿你撒气的。你今日别去前面了,在后面帮忙打杂……算了,回家歇一天吧,不扣你全勤。”说罢,拍了一下张京哲的肩膀走了。
张京哲快步出了听风楼,一路出城往家赶。
他要回家找白月光,让她帮自己出这口恶气!
路程过半,气也消了大半。
唉……
三年堂倌儿,这种窝囊气,他受过几次,也见过更多次。他深知如自己这般身份卑贱的人,总是只能为了活着而弯腰低头。想要挺直了腰杆儿做人,很可能会累断了腰。
不过是一个嘴巴而已,换一天休息,也值了。
告诉白月光的话,白月光应该会杀了那贵客吧。
不过是一个嘴巴而已,置人于死地大概是有些过了吧。
更何况,出了事儿回家找女人帮忙,也实在是丢人!
可是,当着那么多人被狠狠的抽了嘴巴!
实在是太窝囊了!
人活一口气!
张京哲越想越气,再行不远,忽然驻足。
他决定亲自动手。
当然不是杀人。
他只是要狠狠的教训一下那位贵客。
狗屁的贵客!
那厮其实就是个靠女人过日子的小白脸儿罢了。
张京哲认得那厮,并且知道他家在哪。
城西那家布行,就是他家的。确切的说,是他媳妇的。他是入赘的赘婿。平常这个时候,他媳妇当在布行里忙活,他儿子应该在学堂里上学,他也一定会在外面花天酒地。家里是没人的。
张京哲决定把他家给烧了……
嘶,纵火的话,万一被逮住了,罪过可是不小。
张京哲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思前想后,他想起了王牌坊村的吴氏曾经这样骂人:“屙你家锅里了!”
这主意不错。即能恶心那厮,又能让他不好意思报官。
真要是那么做的话,应该能恶心死他!
张京哲咧了咧嘴,显然是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心到了。
不过,今日里肯定不能这般干。
一旦干了,那厮定然会首先怀疑到自己身上。
先忍上几日吧。
也是天遂人愿,过了三日,那厮竟是与街上的一个地痞起了争执,还差点儿动了手。张京哲闻听此事,暗暗叫好。知道今日报复那厮,那厮定然会怀疑地痞,而不会怀疑自己。当天夜里一收工,憋屈了好几日的张京哲便一路到了那厮家的院墙外,看看四下里无人,麻溜儿的爬上了墙头,翻进了院儿里。
是夜,夜色迷人。
沈家后院里。
大哥沈贺亲自给二弟沈辞倒上酒,唏嘘道:“白姑娘也是尽力了,万一不成,你也……”
“我知道。”沈辞叹气,道:“这许多日,我也想通了。肉身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话说的大气,可脸上表情,却不见一丝大气的迹象。
沈贺知道二弟是在自我安慰,心下压抑,喝一口酒,却是愁更愁。抬眼看看面前的二弟,注意到他的容颜是愈发清秀了。沈贺知道,二弟易性之日不远矣。
沈辞也灌了一口酒,呆了呆,说道:“大哥,陪我出去走走吧。”
沈贺有些意外。
因为自从得了失阳症之后,沈辞已经很久不出府门了。
大概也是因为在家中憋得太久了,想趁着夜色出去散散心吧。
沈贺起身,道:“走。”
兄弟二人出了府,没敢走大街,怕遇到人,怕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端详。偏僻街道上转了一圈儿,正打算折返回府,却忽听得一声女子叫喊:“抓流氓啊!”
紧接着,一个黑布遮面的身影从一旁胡同里窜了出来。
沈辞眼疾手快,伸手去抓。他是个文弱书生,反应虽快,手上还是慢了,终究没抓到那人,但却扯掉了那人用来遮挡面部的黑布。那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脸去,跑的更快了。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儿,但借着月色,沈辞还是看清了那流氓的长相。
便是上回偷了自己玉佩的那听风楼的堂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