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抽空回来一趟。”

手机上是父亲久违的消息,她的回答很简洁,“到时候再看看吧。”不确定形式的话,代表她的抗拒。

回去,回去干什么呢?不过是无聊的相亲,和那些从小到大接触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教育准则的人,她很不习惯,简瑜自己都厌烦这类所谓的“优质教育”,更别提相处,严肃而保守,讲话都要在脑子里转个几遍才会说出,最基本的闲聊都要念出诗句的氛围,满身的奢侈却反衬出虚伪,华丽的措辞听着太过酸麻。

她曾经当过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也试着去和自己相同处境的同龄人相处,但她尤为不舒服,可能她本身就存在逆反的心理,讨厌现状,讨厌顺从的自己,更讨厌类似的人……

“长得真好看。”、“好漂亮。”、“尽善尽美……”她小时候经常被人夸赞,这类夸赞是否真情实意并不重要,假话在碰到她的刹那就已然失去了本性,那些反话则是会变质成笑话,真诚则会是忠诚。

大人们拿她是个物品,看她的眼神完完全全就是审视奢侈品店里的商品,不在乎价格,只在乎买下来后该怎么使用。

简家是个传统的大家族,“传统”二字是由当家人的作为才被贴上,带着浓浓的上个世纪的味道,其实更可以说没有经历过革命,是直接一步踏进了现代社会。

听说简家原先是在海外做生意的,那些年经营得欣欣向荣,并不羸弱,但终究是外来人,始终给挤兑,然后在某一日才是决定搬回去,对家族的历史简瑜不感兴趣,她没有空闲时间去翻看那些无聊的事迹,况且也没人给她时间。那个家里所有人都害怕,都需要尊重的老人挺喜欢自己的。

喜欢自己的脸,听别的人说就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才被允许留下来,才能堂而皇之地姓简,她时常笑着夸自己,用一些诗词,又或是从那里读来的美言美句,她说自己是她活了这么多年不曾见过的杰作。

因为独特的宠爱,她可以穿一些新潮的衣裳,而不是掩盖形体和遮压相貌的保守衣服,也唯有在穿着打扮上她是受垂青的,老人家喜欢说其余人穿那些所谓潮流像是扮神扮鬼,又或是沐猴而冠,这无非是讽刺小辈们的长得一般。

家中来宾客时,她总是被推上前线,这并不需要她表演,只需要她穿好看的衣服,化点淡妆,梳个乖顺的发型,未成年的简瑜是清甜的滋味,她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低着头浅浅笑一下,都有人会甘愿付出代价希望她再笑一次。

家中会客厅的水晶灯总是会把她照耀出清丽脱俗的美感来,向来内向优雅的脸被照得更加精致,脖颈上血管脉络清晰,细腻的肌肤好像能够用牙齿轻咬便会流血,用指甲轻轻一掐就会破皮,如此娇嫩,像是花瓣。

羽睫下是说不出的风情,平静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冬日清晨的一场雾,一抹云,一片烟,每次睫毛的翕动都像是蝴蝶振翅欲飞,简瑜是天生的冷淡脸,可无暇的眼神总是会让青涩的脸庞显得更加动容,依旧是美丽的。

面对她矜持会消失,只想再看一眼,漂亮的姑娘太引人遐想了,思绪是复仇又透彻的,但品格的枷锁又束缚着灵魂的自由……面色平静是假面,是伪装,皮囊下已经欲火焚身了。

对视中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泛起的柔波皆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像是落入了蓄谋已久的陷阱,无法自拔,其实更像是自愿又自作多情。

嘴唇红润色泽,随着微微一咬,是满城的玫瑰都不能压住那抹艳色,被蛊惑其中,有丧失挣脱的欲望。

她是简家人专门取悦宾客的手段之一,宾客们的身份非富即贵,是简家重要的合作伙伴,简愉本身的作用就是让人知道简家的华丽,换句话而言她真的就只是一个公认欣赏的商品,明码标价。

样貌出色,家世非凡,浑身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气息,是个很好的商品,精品佳作,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她的那张脸做不了假,那引人瞩目的气质无法冒充不出;高雅是伪装不了的,打个哈欠也能理解成慵懒,劣质之物无法接近她富裕和昂贵才能构成的奢华情调。

她的氛围不是第一眼的惊艳,也不是徐徐渐进的诱惑,而是描述不清的愉悦。

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结婚便是养育她的目的,这是简家的目的而非她父亲的目的,她对前者心生抵触,后者没有多大的逆反心理,她所受的教育单看像是要培养接班人,可谁都知道,她根本不会是,虽然姓简,却终究算是半个外人,家里最高的那个老人是拿她当个幌子,来吸引有想法的人。

她无所谓对方是年轻人还是跟自己一样的年龄,再或是男人女人,她只在乎能否换来利益。

在上等舞会又或是饭局频繁露脸,在那个小小的交际圈里她是最值得津津乐道的存在,可不是讲她的才华还是她的学习成绩,有钱人不看这些,有权人自动忽略,简家结交认识的人都是能够被贴上浮华标签的人,有的是骄傲自满的年轻人,有的是三宫六院的阔佬;更多的是仗着有点身份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再是身居高位受贯了嘘寒问暖的大官……

她们爱谈论简瑜本身,聊起漂亮总会讲些下三滥的东西,也幸好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听着这些话她从来不会感受到冒犯,更别提羞怯,而这一点她会被数落,显然她们喜欢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

在上层阶级里总有艺术生,作家、诗人、画家、导演、摄影师层出不穷,相比别人,简瑜最是不喜欢和这类人接触。

因为她们会说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话,会夸她如果是男孩子她们真的会彻底爱上,其实这类话完全是为了遮掩她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对此,她总是会不假思索地微笑。

而这最会让人陷落,爱你不假思索的低头轻笑,爱你那懵懂无知的纯粹,爱你满是柔情对所有事物都饱含善良的心绪。

她没有十五六岁女孩该有的愚蠢或是自大,少女是聪慧理性的,讲话的语调清晰冰冷,她做事都会处在一个标准,不惹人恼怒,但却无法避免瞩目,她从来不缺少爱慕。

接受她的目光,哪怕是匆匆一瞥就犹如一个难以拒绝的拥抱,把人诱惑近前,那是天生的,与生俱来的魅力,没人会怪罪,没有人会责备。

只会请求你的原谅,哪怕没有错误发生,可就需要你轻轻的一句话,那时,少女的态度便是春日温和的阳光,失去你,一切都没有意义;失去了阳光世界就会陷入黑暗,变得死寂。

简瑜不喜欢与这些人相处,她们神经兮兮,心怀不轨地靠近自己,当然,她们不敢做什么,简这个姓氏震慑到了她们那小小的心思,可终究只能阻挡现实的触碰,而内心永远无法管控。

十五六岁的少女经常被揣测,而她讨厌看似清醒却始终沉迷梦中的人,她们总会操持着玩笑的口吻来问一些冒犯的问题。

都是女性,却衍生出了一种她是男性的错觉,明明都是各行各业里的翘楚,在自己面前便是显露没有出息的粗俗,爱读书的,没有一副经常咀嚼文字喝墨水的样子,从嘴里念出的句子听着像是垃圾堆里挑拣出的,手里拿着价值昂贵的相机的,像是一个瘦小猥琐的小偷,手里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

是遥不可及的虚幻,是触手可及的泡沫

面对她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少女的眼睛不掺杂有一丝悲伤和忧虑,似乎这世界的愁苦焦虑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简愉不喜欢听情歌和情诗,因为那是如同闹钟铃声一样听多了,就讨人厌了。

她总会偷偷地和父亲说,这类人是疯子,而父亲不会反驳,也不替这些人辩解,反倒是赞同少女的话,这些人不疯就没法活。

有钱人家的同龄人也挺疯,不像成年人懂得距离,明白维持现状的心思,她们很直接。

“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男孩子会说,女孩子也会说,可能她认不清自己的性别,但与之坦白,也并不会退缩,我知道,又如何?说出这句话当是勇敢,不在乎家族的愤怒,也不在乎失望,更不在乎其余人的冷眼,似乎得到自己,就算是服下毒药,被子弹射穿都能接受。

简愉从来不会为这种事情而情动,她是个正常人,她连那些俊俏的少年都要拒绝,更别提同性之间。

情欲的觉醒,青涩会慢慢褪去,肉体会过分渴望……灵魂想要探究那些从未接触过的。

对于情爱之事儿她根本不感冒,她有意无意对此类事件拉开距离,简愉有点像是被伤害过从而导致她心理上不太渴望欲望的满足,可能未成年时常常被那些神经兮兮的人才们整歪了基本恋爱观,她不想做个罗曼蒂克的傻子,她不想结婚,也没有心思谈恋爱,遇到有趣的人对自己献出那份真挚时,她不会答应所谓的喜欢又或是爱,少女能够答应的只有欢愉和快乐。

简家的人脉里常常谈论简家的那个女儿,说她好看到不像是简家人,夸她的同时又数落了简家,完全是把除她之外的所有简家人在样貌上批评了一遍。

十七岁时,那些“评论家”是换了说法,讲话的刁钻,情调的浪漫,真像是在念课文,青涩褪去,稚嫩不在,身体在发育,内向文雅的脸也开始向着清冷,其实更可以讲是清贵,简愉不懂她们咬文嚼字的目的,只发觉她们很喜欢这种咀嚼文字的状态。

在那座城的上层社会里,普遍流行非颜色鲜艳的容貌,可能是看腻了,玩腻了便觉得花枝招展了。

冰冷但不刺骨,给人一种疏离感,淡淡的,浅浅的,若不直视就会一直存在,可真要去注意,那就像风一样让人无法抓住。

一年换一个评价,当她成年时,那些小孩子才会有的优势并未消失,是转成了另一种讨好,或许那些人有基本的道德底线,一直是忍到十八岁时才提起婚姻一词,所以要跟谁结婚呢?

她不喜欢婚姻,所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原以为会被无情嘲笑,就像是电影里那种狗血的方式被戏弄,然后被逼迫着接受现实的残酷,但没有,只给了个:可以现在不结的答案……

本以为成年了她就可以有选择的余地,但她还是那个她。

“你的眼睛真漂亮。”质朴简单的一句话,可从这上面孵化了一堆酸楚的句子,有说她的眼睛很有故事感,可却说不清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喜悦的还是悲苦的。

清冷无欲却也明媚勾人,眼尾带着晚秋的薄凉与漠然,扎起头发,洒脱,飒沓,不是庸俗的碌碌无为之辈,不是世俗中平平无奇之徒,真像是一朵精心饲养照料的玫瑰,总有一股韧劲不折腰,带着伤害人的刺,可又甘愿冒着鲜血淋漓的风险摘下只求闻香,只为一亲芳泽。

她不理解这些人,直到看到他,她简愉稍微能懂在简家时那群人看自己的眼光是怎么样的。

看到那个与自己相像的弟弟,看他愚蠢笨拙,内向惶恐,他有一股子的娇气,不矫情很脆弱的模样,这引得她的心中便泛起类似近乎母爱般的呵护,想好好地给他梳一梳头发,看着他老旧的衣袖,领子便想给他换身新衣服;瞧着那双旧得看不出美感的鞋子便从心中荡漾出怜惜来,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想亲吻他那张尚处在青涩纯真的脸,想给他一切好的东西……

很奇怪,但她抑制住了这种异样,她知道,少年是她的弟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需要去想些有的没的,但他真的会引起一种不可理喻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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