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很臭。

这是洛桑的第一个感觉。

此刻他躺在干草堆上,瞪着石头天花板上正在努力织网的蜘蛛,继续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或者不如说,当年他从齐塔尔人的新城市来到外面的世界成为冒险者时,他就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也许唯一一个确切的目标就是带个老婆回家。

除此之外,他所追求的无非就是那些英雄史诗,自由(这个存疑,他突然发现自己穷的叮当响后每天都要做一大堆的事,就连在路上也紧绷着精神担心被土匪袭击)和少年莫名其妙的理想。

如今霉运接踵而至,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卡莱德斯把自己弄伤已经够倒霉的了——当然,他是没有那个能耐和巨魔战斗的。他的这些伤的主要来源还是帮队长搬运武器时一脚踩空,从铁具店一路滚下楼梯,好悬给自己直接摔死。

然后他就因为伤势被赶了出去,拿了少得可怜的遣散费,踏上了去岩城求医的道路。

至于所谓中的毒素......那是他在走的时候到处摘蘑菇煮汤,结果不小心给自己吃出幻觉了。但这么丢脸的事儿也不好到处讲,因此只好结合自己被蜥蜴咬到的伤口,编造了一个和毒魔物奋勇战斗的故事......

“啊嘶......不知道蒂亚小姐怎么样了......”

洛桑喃喃着翻了个身。差点被绞死的经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不过很快,洛蒂亚美妙的身躯的触感和无与伦比的桃色画面就占据了他的脑海。

于是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洛桑一直徘徊于色孽和后怕之间。

在同一天同时看光了心上人的胴体和差点死掉,这种大起大落愣是连洛桑都感到不可接受。

希望她一切安好吧......把他关进地牢的士兵告诉他,过段时间就把他放出去。嗯,蒂亚小姐一定会来找他的,毕竟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还差点一起死掉。

......对吧。

如果没人记得他的话,他是不是可能在这里被关到老死?

不可能吧。

哈哈。

洛桑眼睛瞪大,若有若无的恐慌开始把他一点点吞噬。

在地牢里老死什么的,绝对不要呀——

背井离乡闯荡出一番大事业的齐塔尔族少年的结局是在边境城市的地牢里莫名其妙坐一辈子牢?

洛桑摇了摇头,坐起身。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有,也只是会反复告诉他继续等通知。

右臂从昨天开始就有点痒痒的,让他一晚上都睡不着,只能顶着黑眼圈数啤酒桶(注:特洛伊语中啤酒桶和睡觉同音),结果数着数着又想起黑鸦酒馆里发生的事,这下更加睡不好了。

总感觉断掉的右臂一直都在变长?洛桑疑惑地盯着右臂看。他明明记得自己的手臂是被整根扯掉的,可是现在咯吱窝往下三指的地方已经能够活动了。

难不成,自己其实有蜥蜴的血统?

被蜥蜴咬完会变成蜥蜴侠?

嚯,要是把蜥蜴侠在城市里替邻居行侠仗义的故事写成书,肯定能大卖的......

“汝......”

一把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嘞了个伟大的龙神啊!”洛桑一蹦三尺高,“谁?谁在说话?”

“......汝方才说出了答案。”

“你是嘞了个?”

洛桑的回答一下子让龙神沉默了。

“吾乃北境龙神。”

“哦。”

洛桑沉默半响。

“嗯?嗯??嗯???”

他惊恐地站起身,到处扫视,“龙神大人?我我我我,我......我真不是故意不去祭典的,我认错,我其实也是您的迷弟呀!”

“吾与汝一体。”

“一体?”

“齐塔尔的后裔,向屠龙者的血脉复仇,为吾复仇......”

“等等,龙神大人,您在哪儿哇?”

“吾有一法,可依附为人类体内,作为新的部分存在。然而先前数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龙神叹息,“方才知晓,脆弱的人类倘若有两个脑袋或者三条腿,会极快地死去。”

“所以......?为什么是我?”

“吾乃神明,寄托灵魂于北风之中,无论肉体如何泯灭,皆无处不在。”龙神顿了顿,“齐塔尔人的血脉呵......崇拜吾的子民,为吾复仇,天经地义。”

“所以大人您是......我的......?”

“没错。”

“让您当我的蚊子包,真是委屈您了。”

“......”

龙神不说话了。

洛桑用手指戳了戳腿上的红肿,喃喃道,“我就知道这个蚊子包长这么大肯定有问题,没想到竟然寄宿着伟大的龙神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吾......罢了。”

“诶?龙神大人,能不能救我出去?拜托啦,虽然你的祭典我都没去过,但总之,还是拜托了......”

龙神没了声音。

“龙神大人?”

洛桑小心翼翼地在脑海中呼唤了一下,可是那苍老的声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是生气了吧。洛桑在心里想道。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给龙神大人留地方住,它住进蚊子包里也不是他的错啊......

噫,头痛。

这种感觉——

仿佛从头到脚,有一把利刃在把他缓缓地割开。

洛桑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了稻草堆上。

从他的右臂开始,一层薄薄的白霜凝固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没过多久,半边身子就彻底无法动弹。

他眼前的画面逐渐变了——苍茫一片,万物失真,天地颠倒,时间凝固。

仿佛在那个瞬间,从城堡地牢回到了梦境之中的北境乡下。

他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老者,孤独地坐在冰原正中。

【崇拜吾千百年的齐塔尔族后裔......作为吾的仆役,收下此等无上荣耀......】

洛桑不受控地缓缓走向老者,被老者枯干的手抓住了手腕,接着一粒浑身晶莹的冰种凭空凝结。

那颗种子在他眼下没入了他的胸口,像是箭矢穿膛而过。

“这是......什么?”

没有多久,一股几乎要把世界焚烧为齑粉的愤怒将他吞噬了。

他跪倒在地,双目圆睁,浑身青筋暴起,十根手指刺入冻土中,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理智,情绪,记忆......一切都被掩盖,他的灵魂中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恨意。冰晶里凝结的千百年的仇恨在他的灵魂里融化,占据了每一寸思绪。

屠龙者的血脉......

洛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天地苍茫一片,他的红发宛如烧灼的烈火,眼神锐利而疯狂。

先是纯白色的遮盖了视线,接着地牢的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喘着粗气,左手捂着脑袋,眼前的一切都在闪烁和结冰。

然后,他的右手抓住牢房的铁栏杆,轻松将它扯去了。

“等等?咦?咦?”

他仿佛打了一场激烈的心理斗争,抢回了自己思考的控制权。可他马上就傻眼了。

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可是怎么看,那条纯白色,魁梧而覆盖着一层半透明鳞片的右臂就是从他的躯干里长出来的。

只是不受他控制地兀自挥舞着,把整个牢门撕扯成一地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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