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并不是在论文答辩，非得去研究个有理有据，没有人吹毛求疵，当然，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可以证明神仙存在的事物。”
而且，不是拙劣的谎言，也不是毫无责任感的一句抱歉。
我需要找到，也必须找到，可，那该是什么呢？
说到底，神仙本身是什么呢？
踏上最后一节石阶，我心底有了打算。
“又见面了，人类。”
少女笑着跟我打招呼，好像她一直在这里等我一般。
“我们约定好了。”
我也笑着回应。
没错，我约定好了，与奶奶约定好了。
“说起来，接下来我们干些什么呢？需要我继续帮你打扫吗？”
想着那些做工精美的“道具”，我问道。
“不用了，有更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做。”
“啊？你在说些什么？”
女孩的目光穿过我，朝着我来时的方向，朝着那座小小的村庄，说道：
“其实，我更希望您能够不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虽然这让我很开心，但是……”
她在说什么？这也是设计好的剧情吗？
“但是，一位与您关系紧密的人，要离开了。”
……
也许是为了早些找到那我也没头绪的神仙的证明，我早早地出发了。
我甚至没有去奶奶的房间看一眼确认一下她的状态，我明明知道她年老体衰，昨晚情绪又有很大的波动。
我明明知道……
但我心底里有些害怕。
我害怕在欺骗奶奶之后，再次见到她，我害怕在让她伤心之后，还要面对她。
我怕。
……
我怕。
我怕女孩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怕女孩说的都是假的，任何人都不喜欢身边亲近的人被当做他人的玩笑话。
于是我没来由的感到愤怒。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不是说过嘛，我可是狐仙，虽然力量大不如从前，但我的信徒的生命我还是能……”
“对，您是狐仙，那我现在该怎么做呢？是该跪在地上，求狐仙大人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家人吗？”
我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句话，而女孩像是没感受到我的愤怒般，辩驳道：
“这个愿望我可实现不了，我说过了，我的力量大不如从前，不能救死扶伤。”
“那您又能实现什么愿望呢？您又有什么能力呢？”
“我也说过啊，捶捶背，揉揉肩，我还可以……”
“够了！”
我无法忍受继续陪富家大小姐过家家了，我也无法忍受自己跟个丑角一样站在这里，处心积虑地思考着该窃取哪几样新奇物件了。
“您很生气吗？”
这难道不是一看便知的吗？
“要摸摸我的耳朵吗？”
“？”
“到底是为什么呢？就连身为狐仙的我，在摸到毛茸茸的东西时，心情也会平和起来，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会生气，但，这也是我力所能及的，能够实现的您的最初的愿望，要摸摸我的耳朵吗？”
我，感到荒谬，甚至是可笑。
前脚还在大言不惭说我的亲人马上就要离世，后脚就说什么摸耳朵。
我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停留，转身打算离开，正当这时，我的手被牵住了。
女孩的手像是温润的玉，掌心里小小的茧又像是时间给予那块璞玉的雕刻，如果是之前，我肯定恨不得永远握住这只手吧。
但我甩开了女孩的手，没有回头。
女孩此刻是什么表情，我也不想去在乎。
气冲冲地走下石阶，回到摩托跟前，我才注意到手中攥着一个小巧的香囊。
也许是女孩刚才抓住我的手时塞给我的，打开后，里面塞着一小撮昨天喝过的茶叶。
“事到如今还搞这些？”
但我还是将香囊揣进兜里，骑上了摩托。
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尽快去确认奶奶的状态。
我怕女孩说的是真的，而我必须亲眼去证明那是假的，证明那只不过是无知少女说的没轻没重的玩笑话，或是剧本里设计好的一句台词。
只有这样，我才能给适才我对女孩的举措一个理由，只有这样，我的所做所为才是合理的。
如果是陌生人，敢直接问候我的亲人？我不一拳打上去都算便宜他，可偏偏是她……
狐仙，不，神仙都是假的。
骑着摩托在道路上飞驰，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子，我的心也越来越踏实。
世界上没人能够证明神仙存在！
但世界上也没人能够证明神仙不存在。
见过的，没见过的村子里的人都来到了我家门口，也许是摩托的声音太大，也太过明显，他们早就知道了来者的身份，给我留了一条路。
一条我必须踏上，也一定会踏上的，名为生离死别的道路。
无语凝噎。
身边众人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无数只手纷纷从我的身上划过，而后又统统指向了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女孩说的是真的。
我亲眼证明了这一点。
奶奶死了。
我疯了似的想要去掀开那盖在奶奶脸上的白布，我希望奶奶能跟逗婴儿般，将那盖头掀开，就会露着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朝着我笑。
我还没有为昨晚的事道歉，我还没有忏悔我犯下的错，我还没有报答养育之恩，我还没有让奶奶享上清福，我……
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将我按到地上，尽管我竭力挣扎，结果只不过是多让几个中年人也将手按在了我的身上。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我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喊些什么，也许是因为我想说的太多，也许，是我说过做过的事还太少。
悲伤化作怒火，我开始攻击那些按住我的人，起初只是尝试拨开他们按住自己的手，后来，便是朝他们脸上吐唾沫，用牙咬。
就在我打算脱裤子的时候，我的肚子重重挨了一拳。
剧烈的痛苦让我不禁蜷缩在了地上，阴差阳错之间，女孩给我的香囊也从口袋滑出，掉到了我的面前。
狐仙，神仙……
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我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大声喊道：
“都让开！”
其他年轻小伙子上前几步还想继续按住我，但伴随着无奈的叹息，众人散开，为我和奶奶空出了一块地方。
从摩托取下备用的瓶装水，我小心翼翼地将香囊里的茶叶倒进瓶中，然后拧上盖摇匀。
“狐仙大人，如果您真的是狐仙大人，请听听我这唯一的愿望。”
如果她真的是狐仙，不，身为狐仙的她，一定能够听到我心中许下的愿望。
“请救救我的奶奶吧。”
将带着清香的茶水倒进奶奶的嘴里，我静待奇迹的发生。
神仙既然存在，那奇迹也一定会发生！
“你终于还是见到了她。”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但我环顾四周，却好似只有我听到了这句话。
“奶奶活了这么多岁数，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再去见她。”
是奶奶，绝对是奶奶在说话，可是我的面前，奶奶仍然闭着眼，胸口也没有起伏。
“她过得还好吗？”
“她过得很好。”
我下意识回答，围观的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但也许是见我没有过激的举动，只是继续站在原地。
“那就好，那就好，你爸那个没良心的，将你托给我，我一养你就是十多年，十多年啊，绕是我骨头再硬，之后也是吃不消啦。”
“……”
儿时与奶奶的回忆又浮现上了脑海，视野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
“奶奶活了这么久，也活够了，就连最后的遗憾，你也替我完成了，我正好有些想你爷爷了，呵呵，仔细想来，我的愿望最后都实现了。”
“……”
“好啦好啦，我还是喜欢看到你跟小时候一样，每天嘻嘻哈哈的样子。”
我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虽然面前奶奶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但我能感到，她笑了。
“这才对嘛，别伤心，虽然很累，我也免不了抱怨，但最后，我果然还是想告诉你，我一直爱着你，我的孙子。”
“我也爱你，奶奶。”
即便昂起着头，眼泪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了脸颊，但记得奶奶的话的我，始终是笑着的。
神仙果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