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说出这句话时我倾注了几乎所有的感情，但都没能让面前的妙龄女郎相信我。
我能感受到她的不耐烦，她作为劝酒的员工，虽然没有遇到一个毛手毛脚别有用心的客人已是万幸，但像我这般絮絮叨叨个不停地客人，她听了这么久也该不耐烦了。
啊，眼前这个人怎么嘴巴就是说个不停，结果一瓶酒都没点呢？明明看起来是个爱喝酒的失意中年人，身上油水肯定很多才对。
她肯定这么想，抱歉，在让人失望方面，我从未让人失望。
考虑到时间差不多了，我伸手招呼来服务员。
“好了，上一瓶酒吧，就要……”
手指在荧屏上划过，像是在寻觅着什么，最后在最偏僻的角落落下。
“就要它了。”
“抱歉。”
就在我为找到了宝藏而洋洋得意的时候，女人终于是忍不住站了起来，离开了。
廉价的酒半天没有上我的桌面，也许老板也没想到会有人点它，员工此刻说不定还在满是名贵牌子的酒窖里翻箱倒柜呢。
只是，毕竟说了很多我过去的经历，现在我的喉咙的确有点干。
“连水都要收费，甚至比最便宜的酒贵，真的是，不好评价。”
正在我口干舌燥时，一杯暗红色的葡萄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向面前落座的穿着礼服的女性，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女人抬了抬下巴，带着莫名的笑意，没有对她的行为做出解释，我则秉持着不要喝陌生人饮料的优良传统，自顾自玩起了手机。
“你刚才在讲的故事，我也在听，这杯酒算是我请你的，不必客气。”
“那你相信神仙是真的吗？”
“我不相信，但你讲的故事还算不错，继续讲下去。”
“我也想，但嗓子不支持。”
“那就喝了这杯酒，然后讲。”
酒吧里觥筹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我此刻却感到十分平静。
“不讲。”
“原因？”
“既然知道了结果，讲给你听又有什么意义？”
“你，相信神仙？”
“不是相信，而是我愿意去相信，想去相信。”
女人挑了挑眼角，有些生气的说：
“我可不喜欢玩文字游戏，要么继续讲你的故事，要么……”
“要么怎么样？”
我看着女人，看着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下来。
“不会怎么样，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既然你能够讲给刚才那个员工听，自然能够讲给我听，更何况，我给予了酬劳。”
“我没有喝那杯酒。”
“你难道没有好奇，像你这般的吝啬鬼，为什么还没有被轰出去？”
“……”
“讲吧，只是一个故事，就算结局已经注定，但其中曲折，我还是颇感兴趣。”
……
父亲那边是第二天才知道奶奶的死讯。
隔着手机，我能听到他瘫倒在地的声音，也能听见母亲不间断的啜泣。
医院很快将奶奶的遗体接走，几乎是同一天，我被邀请到医院，签署了死亡证明。
父亲与母亲因工作不能回到村中，但我还是在村中其他人的帮助下，简单举办了葬礼。
没有感人吩咐的追念，也没有乐景衬托悲情。
村里留下的大多都是老幼，每个等待走到终点的人都做好了准备，每个人都下定了决心。
只有我，又一次哭的昏天黑地。
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我以为我接受了现实。
我高看了我自己。
当葬礼差不多迎来尾声时，我的假期也刚好结束。
我一头钻进了工作，我自知我又开始了逃避。
……
“所以，你没有再上山，也没有再去看望那位神仙或是精灵？”
女人喝了杯酒，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红晕。
“她是狐仙。”
“好吧，狐仙，所以你没再上山去？明明最后一次见面，你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而且，照你的描述，她的确帮助了你，实现了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最初的愿望……
“不，严格意义来说，她并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女人诧异地看着我流漏出的笑容，而我也没想分享这个只有我和狐仙之间的秘密，所以转移了话题。
“你说我没有再上山，的确，我至少该去道个歉，也许是时候未到吧，但也许，只是我在拖延时间。”
“……”
看着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女人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加掩饰地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一切都是你的幻觉，毕竟你跟那位狐仙的交流不过两天，而你切身经历了亲人的离去，我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狐仙，就算你真的上山遇到一个女孩，但也可能是误闯进了剧组，又或别的什么原因，至于你听到的来自你已经离去的亲人的声音，也不过是你在剧烈的悲痛中，所产生的幻听？”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反问道：
“所以呢？你还是想表达，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吗？”
“对，这就是现实。”
“现实，起初，我也与你是同样的想法，但我很快想通了，你有考虑过，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宗教，都离不开对死的释义吗？”
“宗教？”
也许是话题太过跳脱，女人愣住了，而我继续解释道：
“没人知道死的世界，如果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从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超自然力量的角度出发，死就是无，死了就是死了，死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难道不是吗？”
“像这样活在当下的想法当然没错，但是我还是希望相信，没错，我想去相信……”
我直视着女人的眼睛，说道：
“我想要相信我们所经历的一生，这不过百年的光阴是具有意义的，我想要相信付出总有回报，我想要相信我们的每一个善举或者恶行都会影响未来，我想要相信每一个哪怕再小的愿望，即便不能实现，也都会有人聆听。”
“……”
“我相信神仙是真的。”
“这是因为反正现实中的一切都会归于虚无，所以只能选择相信吗？”
“不，”
我披上脱下的外套，起身说道：
“是因为相信那哪怕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所以一切才会发生，相信是原因。”
我相信狐仙是真的。
我也相信我真的听见了我奶奶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硬要说的话，我在赎罪，我将神仙的故事讲给了我遇到的每个人听，有的人一开始就选择不相信，有的人则是穷途末路，或是另有所图下选择了相信，但实质上还是不相信的。
相信不是结果，做了那样的事后，我自知没有脸面再去见她，所以我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能够抱着试图相信神仙存在的心态，去见她，去开始新的故事，然后……
“吼呀，竟然是人类，真是许久未见啊。”
然后，让她不再孤独的生活在那座山里，有人陪她打扫庭院，有人陪她嬉戏打闹，有人陪她洗衣做饭，有人陪她家长里短。
我想要相信，相信像她那样善良可爱的狐仙，未来也一定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快快乐乐，幸福美满。
拿出钥匙，踩下油门。
话说回来，虽然摩托换了轿车，各个方面都算一个大升级，但我还是经常会怀念我的旧坐骑，怀念在那仅有的时光里，我去见她和离开时所看到的沿途风景。
也许是幸运，归家的路上净是绿灯。
也许是不幸，因为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找她赔礼道歉了。
火花伴随着雷鸣，天旋地转中，我忘了是我恍惚了，还是对方没有遵循交通法规。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唉。”
这是我最后的想法，而后，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