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少女轻轻抬起手，贴在玻璃壁上，仿佛在隔空抚摸他的面颊。纵使隔着幽暗，也能感受到一种被禁锢的错觉。
在亿万年的进化中，某些生物发展出独特的自我保护机制，越是美丽的事物，往往越是致命。比如那梦幻般的水母，玫瑰上的刺，白色毒夹竹桃，以及鲜艳的植物和色彩斑斓的毒蘑菇。愈是美丽的东西，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甚至会导致死亡。
李问对此心知肚清，但当他见到她的瞬间，心中依然被迷惑。
在幽蓝的巨大水缸里，纤细的鲛人少女像是被疯狂的科学家镶嵌在水晶中的妖异标本。她的上半身毫无遮掩，皮肤白皙，受伤的鱼尾经过愈合，隐约可见一条狭长的伤疤。令李问震惊的是，那条美丽的鱼尾上，竟被人粗暴地穿过一条锁链。
银色的锁链垂直向下，划出冰冷的弧度。两人对视良久，鲛人少女轻轻抬手，对李问勾了勾。随即，她的鱼尾轻轻一摆，似乎在召唤他靠近。
李问不由自主地想起志怪故事中的情节，那些摄人心魄的妖怪引诱山中书生，借美丽的皮囊吸走阳气，最终抛弃尸身。他却仍然向她靠近。奇妙的吸引力促使李问爬上曾跌倒过的梯子，沿着长钢架不断向上走去。
“哗啦——”轻柔的水声中，少女从水面突现半张面庞，湿润的金发勾勒出她的脸颊轮廓。在黑暗中，仅有她的眼睛熠熠生辉。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舱盖口，望向那双眼睛，轻声问道：“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生怕惊动那落水的蝴蝶。然而，那双铂银色的眼眸中暗藏着冰霜，冷漠至极。
李问能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既有审视、漠然，也有评估，以及他无法解读的暗潮汹涌。她似乎不打算给他任何回应，从水下悄然靠近，露出的双眼像海洋中鲨鱼的鱼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李问的手脚微微发麻，在黑暗环境中，他的夜视能力几乎无法捕捉任何画面。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光线是否太过昏暗？然而当他再回过神来，鲛人少女已近在咫尺。两人目光相遇，仿佛陷入了一个银色的漩涡，脑海中瞬间涌现出异常危险的感觉。
他的直觉提醒他逃离，一个强烈的生物本能在脑中拉响警报。就在此时，一声低哑而动人的声音呼唤着他：“阿问……”她缓缓浮出水面，露出清晰的锁骨，伸出手向他靠近。
她的手指如同蛇一般缓缓滑落在他的脸颊，沿着耳畔拂开他的长发，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脖颈。冰冷而湿润的触感使李问感到不安，他内心的警报愈发响亮。
他意识到危险逼近，却无法动弹，意识与身体拔离，仿佛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那双审视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他，脖颈的触感愈加强烈。她想要做什么？她生气了吗？
李问感到恐惧，脖颈上的鸡皮疙瘩开始浮现，暗潮似乎流入了鲛人少女的眼中，让她的表情更显愤怒。“怕我？”她轻声问道。
李问暗自焦虑，心想着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却始终无法开口。“不要怕我。”她逐渐浮出水面，靠得更近，打破了安全的界限。一只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那湿润的金发洒落在他的身上，犹如温暖的拥抱。
李问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中变得僵硬，脑海近乎崩溃，直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唔……”他微微咬牙，感觉如同被划开。那张无瑕的脸在他面前放大，鼻尖几乎触碰，暧昧得让人窒息。
她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在他的脸上，那无机质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失望。鲜红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四次了。”
冰冷的气息包围着李问，仿佛身处冰川之中。她的手指慢慢触摸着他的动脉，叹息道：“你总是不听话。”
总是？这是什么含义？
危险似乎近在咫尺，第六感再度在脑海中拉响，警告着他要逃跑，快离开这儿。然而他的身体与思维却完全脱节，不受控制。
李问并不知道，几天前，当人鱼少女睁开眼的瞬间是多么愤怒。她再次被锁回冷冻的地方，被贪婪的人们「分食」，一次次承受痛苦。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他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她为了寻找他而走到岸上，却被贪婪的人类囚禁，遭受难以言表的折磨与暴行。被多次抛弃的绝望，比海水更加冰冷，几乎将她淹没。或许，人类在溺亡之时，亦会有同样的感受？
她想让他体验一番自己曾经的苦痛。那些贪婪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撕扯着她为数不多的仁慈。
那份独一无二的仁慈，专属于她于他的——
年轻男人的短发与湿润的金色长发交缠在一起，鲛人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她微微一笑，渐渐靠近，几乎与他紧贴，俯视着这个被困在她怀中的人。
脖颈上的管子被扯松，几滴殷红的血液滴落在他脸上，鲜红与白皙的对比格外刺眼，视觉上的刺激使鲛人少女愈加沉迷。她偏过头，眼神透着痴迷，抬起手指将他脸上的血抹去，欣赏这一幕，愉悦得仿佛在用他的血作画。
她知道人类的不忠，意志的摇摆，以及容易被诱惑，最终背叛自己的伴侣。
她都清楚。
人鱼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情感坚定的种族，他们信奉终身伴侣制度，对所爱之人的忠诚度高至无法背叛的地步。
对许多鱼人来说，伴侣的离去往往使得生者感到无比痛苦，最终也会迅速追随而去。因此，对于她来说，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抛下自己。
难道人类不是对人鱼充满了向往吗？难道他们不喜欢这副皮囊吗？
鲛人少女似乎也怀着这份好奇，她轻靠在他的脖颈处，轻轻嗅闻着，仿佛发现了世间绝伦的美味。
她的唇几乎贴上那片肌肤，宛如依偎的情人，彼此之间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这气味真令人陶醉……
好香...好想...
她贪婪地沉浸在他颈间的芬芳中，眼中流露出浓烈浑浊的情感。
与其再度面对被他抛弃的痛苦，不如将他做成一个静止不动的傀儡，
这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不会让她心生怒意，不会让她心惊胆战......
每天陪着她，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