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铭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如果非要让张沫来形容,那么她只能把这个表情描述为:

“你们都让开,接下来到我装逼了”的表情。

他一脸膨胀的样子,但是张沫却突然之间拦下了楚铭:“有点不对劲,你先不要急着上,我可能对女帝的判断有点问题。”

啊?有问题?你不是十天前就把女帝的题目都判断出来了啊?有什么问题?

虽然楚铭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还是很相信张沫,既然张沫这样说,那就肯定有她的道理,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变更自己态度人——虽然她看起来很多变,实际上想法一直都很坚定。

“怎么说?”

“这女人好像不太想要让人写出情真意切的文章——额,你知道兄长那首卖炭翁,内容是写卖炭翁的艰辛生活吧?”

楚铭点了点头:“就是因为有诗文描述的生活极为贴切,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不是吗?”

“……那么问题来了, 那个描述真的很贴切吗?你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我们看到的那个老翁,他是不是和你印象中游戏不一样?”

听到张沫的话语,楚铭回忆了一下,他像是理解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女帝则是要……歌颂自己的功德!”

“嘘!”

张沫做出手势让她小声一点:“如果是数年前,这首卖炭翁肯定很合适,可放在现在……只怕是要遭,这女人这是在个大安设陷阱!这女人……”

虽然现在某种意义上,张沫和女帝算是仇人,张沫有心要推翻女帝的统治,但是现在,她竟然莫名的感觉到有些欣慰。

怎么说呢?

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什么都不想输,想要夺取她能够夺取的一切, 同样的,她的手腕如今高超到难以相信的地步。

这个卖炭翁,是个人,尤其是文人士子,都会觉得女帝是想要让人描写卖炭翁的艰辛生活,以此来彰显女帝仁德——但这绝对就落入了女帝的陷阱!

哪怕你是写出来绝世的诗句!

女帝可以让你自己派人去辉山任何地方找来一个卖炭老翁,让你自己去问人家的生活如何——若是你写得凄惨……然而人家过着能吃饱饭,能保暖的富足生活……那女帝甚至可以正儿八经的以这个事情为借口把整个使团留在这里!

以“侮辱女帝”的名号——毕竟,我这里的人民生活富足,给你写得这么惨,你是什么意思?否认我的政绩?这个事情传出去哪怕是大安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女帝甚至还可以直接说大安的文人们不过徒有其表,文采再好又如何?倘若是不能真实的查验民情,凭借想象来写诗,那不过是浮于表面功夫罢了。

这绝对是对大安文坛的一个打击,毕竟文人们读书是为了做官的。如果被安上了徒有其表的名号,对这些读书人来讲,是极为致命的事情。

而对应的,大康的文坛就会以“脚踏实地”而闻名……即便是这一场文会很多人都觉得大康输定了,但是女帝压根就没有打算输,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设下了谋划,创造了一个很难被识别出的陷阱。

张沫和楚铭都差点上当了。

也就是张沫对女帝真的很熟悉,女帝她的表述有点问题,如果她真的要让你描写卖炭翁的辛苦生活,彰显自己的仁德,一定会说“朕心忧之。”这几个字。

但她说什么?

“大雪纷飞,见以卖炭老翁,以此为诗。”

你看,大雪纷飞,老翁卖炭——这个场景想象起来凄凉不?那可真是太凄凉了!

可是女帝有哪怕是说过那么一句凄凉或者“朕怜之”之类的话吗?没有!

她这就是纯纯的诱导!钓鱼!

这女人现在还真是纯纯的政治生物啊!什么都想要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当然这事儿现在张沫也管不了。

“你先缓一下。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张沫想起来前几天碰到的天冥子,那人直接消失了,不知道是被女帝的人带走了还是被长公主的人带走了。

如果是被女帝的人带走了,那结果不好说,但如果是被长公主的人带走了,这一局说不定还有得看:“我们先看看他们怎么操作的,有机会再说,卖炭翁不行的话我给你别的诗。先不要慌,这事儿当中的政治斗争可能比我想象中要严肃——”

她联想到之前长公主可能遭遇了她父亲大安皇帝的那啥的事情,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长公主不会是正儿八经想要留在大康,然后作为政治道具成为女帝向大安皇帝开战的借口吧?

如此说来,天冥子告诉长公主的未必是那件事情,而是长公主此行的真实目的。

长公主和女帝之间极有可能已经达成了政治协议,现在的一切都是演给大安皇帝看的——这种可能性,是否存在?

倘若是如此的话,那楚铭绝对不能跳出来。这事儿沾上了要出大问题的,对于如今的小商人楚铭来讲,一点小风就能够摧毁他。

说起来,河西之战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在自己和女帝进行的军制度改革下,如今的大康兵团战力远胜于过去,何况自己还做了一点小研究——对一些武器进行了改进,虽然这种程度的改进多半在下一次战争中就会被别的国家抄走,但是如果现在就发动战争的话,可以直接打大安一个措手不及,运营得当的话,甚至可以一战定胜负。

这些年自己和女帝一直在修生养息,差点忘了这个女人其实一直是一个很好战的帝王,毕竟她自己的武功都是世间一流高手。

从小就是公主当中很不受宠的没有公主非风范的那个“野丫头”。

所以,这女人有征服世界的野心……

她竟然打算主动掀起战乱!

这大概……也算是自己和女帝离心的理由吧?其实张沫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不打算发动战争,虽然一直在强化大康军团的战斗力,但她和原来世界的自己所在的国家秉承一样的原则,你不动手,我不动手,你动手,我才动手,主打一个“正义战争”。

但是女帝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她有庞大的野心。或者说,大安,大康,大幸,大福,每一个国家都有征服其他三个国家的野心,只是国内的发展并不能满足帝王们的野心。无论这位帝王是有能力还是没有能力,他都会想着和别人打打试试看。

在四国当中,和平才是极为短暂的时间,即便是不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也会有小规模的冲突。

和平其实距离人们很遥远。

而女帝显然,是想要打仗了。

在张左丞死了之后,她的权力进一步扩大,过去张左丞还能够拦住,现在朝堂上没有人可以阻挡女帝的野心。

她之前还卖了免死金牌,如此看来,她未必是真的打算利用免死金牌弄死那些人,而是打算先把免死金牌这玩意儿推出来。

如此,虽然没有具体的消息,张沫却也能够确定,那天参加了拍卖会的官员多半都寄了,但是买了免死金牌的那个肯定没事儿!

因为女帝这是打算立个免死金牌的招牌!也是张沫教导她的技巧。

这样子,即便是有将领立下功劳不好赏赐,女帝也可以赏赐对方一个免死金牌,因为她已经证明了免死金牌有用!

张沫一直以来都看着女帝,一直以张左丞的角度看着女帝,可是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少女,成为了一个外人之后,她发现自己对于女帝的映象,似乎都还停留在最开始见面时候的那个少女身上。

那个求自己救苍生的那个少女身上。

她成长了——张沫无数次的告诉过自己这个事实,可是她从未真正的意识到“成长”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她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女帝的行事,她的行事方式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自己的所有在政治上的技巧,她都已经完全掌握了。相较于自己对她的了解,她对自己的了解才更加深刻……她才是真正的一直在看着自己。

所以,自己开始做一些改革的时候,她才会立刻就注意到问题的所在吗?毕竟她对自己了解也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想到这里,张沫无奈的摇头:“楚公子,我们走吧,今天这个局面继续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需要立刻赶回河德,在各种各样的消息到达之前,趁着还有雪,消息的传递不够畅通,先行一些事儿。在后面的生意中抢占先机。”

是的,如果女帝要打仗,那么粮食就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在消息彻底流通之前,张沫打算开始让楚铭以粮商的身份大肆储粮了。到时候无论是在战争中贩卖,还是用来作为政治交换的筹码,都是很好的东西。

一些比较敏感的人在知道信息之后就会有所反应,不过大多数人,哪怕是商人,光从诗会那里应该都不敢轻率的做决定,但张沫确定,女帝要发动战争了,应该说——她发动战争的决心已经不可动摇了。

毕竟,如今内部的改革已经基本完成,女帝手中的权力达到了极点,民间也富裕起来,女帝不发动战争都对不起她过去十几年的奋斗。

楚铭这人不算是有很多优点,但是他用人不疑。

既然决定信任张沫,他就真的很信任。二话不说就和张沫偷偷摸摸的离开会场。这个场合离开会场的人会被人当做是傻子,毕竟最关键的对决就要到来,相当于电影在最精彩的时候不看,但两人就是这么做了。

接下来是争分夺秒的时间。

这一趟重新认识了女帝,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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