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既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重复迈动脚步,向前行进。
“我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然而永远也得不出答案。那些温暖的瞬间从回忆里不断涌现——玛尔修女慈爱的笑颜,与菲的嬉笑打闹,还有与那些如今已经变得陌生的村民们一同生活的日子。但这些记忆的图景在高温里变得虚幻,她只感得到刻骨铭心的怀念、痛楚、以及内疚。反而加深了内心的煎熬。
她想停下来了。但停下来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一死了之。
在连意志都被其吞噬的虚无尽头,少女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她的脸贴在炽烫的土壤上,感觉仿佛连灵魂剩下的最后一点水分都要被蒸干。
已经不再需要意识了。但她却意外地,并未觉得轻松或是解脱。
我不想死。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无可挽回的尽头为何还会产生这样的感想。明明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任何生存下去的理由与执着。但在沉入那无限的黑暗前,她却仍然感觉到畏缩,惧怖。
是的,是的,她忽然想起来了。在经受那给自己的身上带来这些丑陋的创伤,那烈火焚身般的痛苦时,她也曾这样许下愿望——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都好,请来救救我,带我摆脱这苦海吧。
她闭上眼睛,没有虔诚也不抱希望地再次许愿。
轰!
天际却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雷鸣。莉夏的眼皮微微颤动,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那声音离得越来越远,最终消逝。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第二声、更为响亮的雷鸣。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她已经看不到,但漆黑的天幕上,云层正因某种非自然的意志而朝此地聚集,滚滚乌云像是滔天的洪水翻涌而来,倾覆了烈日的光芒。
雷声滚动,远近难辨。雨点渐密,重重地打在干涸的地面上,这千篇一律的沉默并非代表死寂,而是象征着万物的新生。
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先头的骑士们身披洁白的披风,银色的盔甲在从云层射落的闪电下反射出冷峻的光芒。他们原本行进得十分迅速,但因这大旱中的奇景,每一名骑士都不由得勒住缰绳,放缓速度与车队平行。
一名骑士最先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莉夏,他匆匆下马,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莉夏的身体轻得就像羽毛,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灵魂仿佛随时就要离体而去。骑士动作轻柔不敢用劲,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这个只剩皮包骨头的少女的身体折断。
“她还活着吗?”另一名骑士赶到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一丝忧虑,声音低沉。
“还有呼吸,但很微弱。”抱着莉夏的骑士轻声回应。他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因为少女已经松散的绷带下那些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疤而震撼。
这时,车队的主车在两位骑士的面前停驻。一位白衣的少女站在车上,由身旁的骑士引她轻轻落地。她素白色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醒目,像是发着微微的光。她清澈的目光迅速扫过莉夏虚弱的身躯与遍布身体的疤痕,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惊骇与怜悯。
“她需要尽快得到治疗,”少女将身上干燥的披风解下,盖在莉夏的身上。而后她沉稳地发令,“请把她带上车吧。我来为她换衣服。”
骑士们将她抱上少女所在的主车。随行的医者就在车上。在少女换下她那些已经发臭的衣服和绷带后,他立刻上前,迅速检查了莉夏的伤势。
少女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受伤的女孩,而后又走到车边,天空中落下的沁凉雨水不断地打在她洁白的手套上。
“艾丝佩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前行吗?”一名年长的骑士问道。他和其他同僚一样也对这场降雨的时机和规模感到万分疑惑,因此寻求主人的指示。
“继续前进吧。高原上的人们需要的不仅是水,还包括食物。”被称作艾丝佩的少女如此回答。她抬头望向天际,浓云滚滚,雨势渐强未有止歇之势。
“我们带来的物资或许是这孩子,还有她所在的村庄唯一的希望。”艾丝佩低声补充道,仿佛是在对自己,也是对身边的骑士们说。她的手轻轻抚过胸前的金色十字架,就在不久前,它还因盛烈的阳光而变得有些烫手。
队伍重新出发,瓢泼大雨打在盔甲和马车的顶棚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艾丝佩坐在车上,雨幕中的原野不断被抛在她的车后,仍旧是一派荒凉。
这时医生完成了对莉夏的处置,在她身边低声道:“艾丝佩大人,这里的情况真的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些村庄……真的还有人吗?”
艾丝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后她轻声道:“这是那位大人的消息。而且我们此来并不代表教廷的意志,如果这片高原上哪怕还有一个和这女孩一样的可怜人,我就会找到他们,并给予援助。”
医生点了点头,他的眼中充满崇敬与钦佩。这正是他愿意放弃姆克威尔的优渥收入和安稳生活,加入车队跟随这位少女的理由。
车队在雨中行进,马蹄溅起阵阵水花,载满物资的沉重车轮碾过的湿土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艾丝佩不时确认着莉夏的状况,同时也传令麾下的骑士与车夫紧盯前方的道路与四周的荒原以确认是否还有她这样的难民。她明白,高原上的人们一直在等待着她们的到来。她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或许是第一批前来救援的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批。
愿你的雨,能为这片土地带来崭新的希望。
艾丝佩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她的目光穿透雨幕,一直落向这片幽暗天地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