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和使用,是两个概念。
譬如说你很信任自己的父母,坚信他们绝对不会害自己,相信他们会为了你做任何事情——但是你会让他们去做一件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事情吗?譬如说让他们下个你自己喜欢的游戏并且通关……大概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自信的说出自己的父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虽然概念不太正确。但事实就是如此。
信赖和使用是两回事儿,信赖一个人的心意和信赖一个人的能力同样是两回事儿。
而在拥有信赖的时候,知晓对方的“禁区”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要向楚铭摆明自己的立场,所以才会给楚铭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
她不会坑害大康子民,这是张沫告知楚铭的自己的“禁区”。而这个禁区的限定,则需要楚铭来进行“还价”。
就像是约定一样的东西。
“张姑娘,你误会我了。”楚铭却是这么说,“我虽然在主家面前夸下海口,却并非真正的想要做什么。我只是借口离开了而已。”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远离祖地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楚铭在朝堂中有关系,这个关系可能还不小,若说是和大幸皇室没有什么联系,就显得像是把张沫当成蠢蛋了。
“虽然像是主家承诺的是利用主家在大康这边的关系,发展在大康的势力,必要的时候为主家做事儿,那边会提供能够给予的所有支援。但事实上,我并不打算为大幸办事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显然,他并不想要让别人听到:“这话我也只告诉张姑娘你一个人,府内的人都以为是在为大幸办事儿,我却不以为如此。”
什么意思?你要当大幸内奸?
我都还没有说我要当大康内奸呢,你就当大幸内奸了?
“张姑娘,你是张左丞的妹妹,你应该很清楚张左丞所做的事情有多么的正确,有多么的高瞻远瞩,有多么的为民众谋福祉——在大幸,张左丞的事迹即便是朝廷不允许流传,却已经在民间人人听闻。我以为,大康的崛起是一种必然,哪怕征服其余三国也不是意外之事。”
这小子倒是挺看好大康。
“若是以支脉的身份投靠女帝,他日大康对大幸用兵,我或许还能够混个闲散王爷当一当,女帝可以利用我的身份——我是这样想的。”
你小子这不是彻彻底底的投降派吗?
张沫都惊了,这小子人不错,但是这方面是不是有些太——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张左丞死了。”楚铭叹了一口气,“昔日,张左丞辅佐女帝,我看不到任何其他国家战胜大康的希望,但是张左丞死了,这世界上有凭空多了许多变数,我现在也不敢确定大康到底能不能赢……所以我打算老老实实做生意。”
“楚公子的意思是?”
“两头吃。”
好小子!你看起来也不是这么贪财的人啊!但是这份贪婪正是这个阶级应该有的贪婪,张沫不由得道:“楚公子,两头吃的结果可是两头都不讨好,若是两边维持这样的结果还好,若是不然……恐怕楚公子你,会有点凄惨。”
“我知晓,所以我打算,等攒到一定钱,就改头换面,假死避人,而后重头再来。变成一个纯粹的商人。”
张沫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楚公子会说,高筑墙,广积粮,以待天下之变呢!”
楚铭疑惑的看着张沫:“在张姑娘眼中,我是那样的枭雄吗?”
“楚公子看起来颇有与世无争之意。”张沫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感受,“既如此,我也已经明了楚公子的心意,救命之恩不言谢,我会辅佐楚公子您的。”
既然楚铭是如此打算的, 就帮他这么做,反正也和自己的策略差不多,至于他真正成了大商人之后,是否还拥有自由的意志,那是后续的事情,毕竟,当你的财富多了之后,你很多时候就已经不是自由的人了。
而是会成为名为资本的怪物——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放弃自己所得到的一切,放弃自己所建立的一切,甚至于放弃自己的同情,放弃自己的怜悯,放弃他人对自己的信赖去做一件事情。
就像是张沫本人,即便是她当初乞骸骨的时候,也并未想过真正用铁血的手段去进行革命。因为本身还有一大批追随她的人,她自己可以拿刀砍向自己,却并不能逼迫他人拿刀看向他们自己,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绝对忠诚于她的会这么做,剩下的人,都会反对,而结果就是……她的意志将会无法被贯彻。
所以她只能乞骸骨。
如果不是突然被人弄死,然后又变成了女孩子,出现这种预料之外的事情,她是不会想去培养楚铭的。
所以,如果这是楚铭所期待的事情,那么她会帮助楚铭完成。
当然,这是不是真话,也有待考证,不过,毕竟是报恩。
张沫这么做其实是因为最近察觉到楚铭看待自己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应该怎么说呢?作为男人的时候不会太在意,但是作为女人的时候,骤然就对这种眼神变得敏感起来。
一眼就知道对方是在看自己,对方在注意自己的动作,他的言行中带有着些许的讨好,他斟酌自己的语言,似乎担忧让自己不开心。
这明显就是喜欢上自己了。
这是自己的过错。
没事儿喜欢调戏一下他,让他可能有了一些别的想法,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沫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能够很理智的正式这样的情感,会有人喜欢自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既不值得作为炫耀的资本,却也不必为此感到焦躁和烦忧。
当然,这是作为一个正儿八经女儿应该有的想法,却不是作为一个从男人变成女人的人应该有的想法。
时至今日,她只要想象一下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场景,就会下意识的心生抵触,要和男人之间亲密接触实在是很让人痛苦的事情。
虽然她也有做好如果楚铭要让自己报恩,要让自己以身相许,就接受的觉悟,但如果能够避免这样的结果,她还是希望能够避免的。
所以,她想要尽快的偿还楚铭的恩情。
不说全部偿还,至少让楚铭会在对自己提出要求的时候,心生愧疚,好让自己能够有些谈判的余地。
为此,她才打算弄清楚铭的想法,以此来报答他,也就是所谓的“说服”。
她在想楚铭想要做到什么程度,她甚至一定程度上打算放弃一些自己的底线。毕竟,古人为了报恩可以让人砍下自己的脑袋,虽然她做不到那种程度,但是如果楚铭能够给出一个自己勉强能够接受的理由,那么张沫给他弄点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做一点残酷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但是楚铭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单纯的想要先攒钱,然后秽土转生变成一个清白的商人,这个事情说起来也不算是容易,毕竟清白的商人这几个字凑在一起就让人发笑。
小商小贩保持清白尚且不容易,但还有几分可能,但楚铭说得肯定不是那种小商贩,说难听点,那种小商贩养得起楚铭家里如今这么多家丁?不存在的。
所以,楚铭的想法有些幽默,也因此不容易做到,但若这是他的本心,那么张沫可以为他做到这一点。
“若是楚公子有两头吃的想法,那看来文会我们是真要参加了。”她嘴角勾勒起来一个楚铭没有怎么从张沫脸上看到过的笑容。
妖娆而勾人,和她那本来看起来清冷的气质不符,仿佛瞬间从空谷幽兰变成了染血的蔷薇:“这样子做生意,要做到什么时候?先前不确定公子的想法,所以我没有助公子一臂之力,家兄在世时,作诗三百首——世人所知无非那一首‘望庐……辉山瀑布’,其余诗作,我却记得。”
楚铭顿时直接坐直了:“竟有此事!张姑娘,你的意思是?”
“大康未必见得会输,可若是真的要输了,楚公子,那可是正所谓英雄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登场,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别说赏金十两,百两,千两又如何?既决定两头吃,何妨吃一波大的?”
从眼前少女的话语中,楚铭感受到了力量。光是那一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就不是常人能够说出来的,大概只有张左丞那样的人物能够说出来。
所以,她的确是张左丞的妹妹。
她的确是背诵了张左丞留下的诗三百——
“张左丞,竟然料事于先至此!”
楚铭对张左丞的敬佩进一步的增加,他确信张左丞已经预感到了他自己的死亡,所以才会教导自己的妹妹那些诗歌,他知道这些东西用得上……明明死亡近在咫尺,却仍然为国某后事!
钦佩!
太钦佩了。
张沫这时候可不知道楚铭在内心中一阵尬吹,她的眸子仿佛带有某种挑衅般的盯着楚铭,问:“楚公子,有胆子去女帝面前,表演一出英雄救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