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惊叫着从黑色铁栅栏上飞走。孤儿院里传来婴儿的哭声。院长是在门前找到这个孩子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姓名。于是,院长就用他的姓,来作为怀中婴儿的姓。哪怕知道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未来是一片迷雾,院长仍旧对他抱有期待,希望他将来成为伟大的人。其实,院长也不明白什么程度才算伟大。不过,从那天起,这个孩子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在他学会写字后,他明白院长口中发出的熟悉声音,写为“孙伟”。

院长很忙,孤儿院的孩子很多。

“要将院长当作父亲来看哦。”孤儿院的护工经常对这些孩子说。

当然了,没有孩子拒绝过。他们依存着大人生活着,听大人的话,就是好孩子的证明。孙伟偶尔不明白大人的话语,可只要认可大人的想法,就可以获得奖励。大人真是种很好哄的生物。他表现得乖巧些,努力做些轻松的工作,就很快的博取大人的好感。他不明白周围小孩子为什么开心,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拍手鼓掌,只要跟他们一样,就不会显得奇怪。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又该如何爱一个人。只要笑一笑,牵牵手,再来个拥抱,这样就可以表示亲密了。当初为什么向其他小孩示好呢?原因是什么?只要表现得亲切就会省下很多麻烦。亲切是个很好用的情绪工具。

圣诞节的夜晚,孙伟记得很清楚。孤儿院来了一个黑衣女人。院长对她的态度很亲切,殷勤的笑容遮住了他脸上的皱纹。院长弓着腰,带着她观察每一个小孩。黑衣女人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嬉戏玩闹的小孩,如同扫视摆放在橱窗上的商品。孙伟通过与同龄人相处的经验判断,连大人都想讨好的人,小孩子必须要表现得更优秀些,才能讨得院长的欢心。院长开心了,就会有好事发生。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呢?虽然每一个大人对小孩子的喜好各不相同。有的大人喜欢活泼好动的,也有喜欢安静懂事的。尽管猜不透黑衣女人的想法,孙伟认为,人不会讨厌与自己相似性格的人。她从与院长交谈开始,一直处于被动的回答状态,寡言少语。孙伟揣测,她可能不喜欢吵闹的孩子。

孙伟跑到书房,踮起脚尖,将书架上的旧书拿到木桌上。内容他也看不懂,但是书必须要大,书又大又厚,才会更厉害。

等了一个小时,他正准备活动一下身体,却看到了窗外的黑影。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书页上,吹了吹掉在内页的灰尘。

黑衣女人推开书房的门,房中飘荡的灰尘令她感到不适。她不得不拿出放在外衣口袋中的手帕,捂住口鼻,咳嗽了一声。

“孙伟,过来下。”院长朝他喊道。

黑衣女人弯腰观察着孙伟的面容,端详了片刻。

“就他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逃出了布满灰尘的书房。

应该可以有糖吃吧,孙伟在心中猜想。他可以将院长给的糖,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在和同龄人相处时,再拿出来吃一颗。这样他很快就会成为娱乐活动的中心。与他关系好的小孩说不定可以有一颗糖吃。他喜欢人围绕在他身旁,这样他就会产生一种满足感。他认为这种满足感,要比糖果在口中融化的味道甘甜很多。

将这种幻想击碎的是,第二天的黎明。

院长为他整理好衣服后,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孤儿院的大门前。院长平时会牵小孩的手吗?他的脑海中没有印象。他回过头,原先和他一起游戏的同龄小孩,躲在孤儿院的石柱后面。有的露出半颗头,有的藏在花坛后面。从他们的视线中,孙伟可以感受到的目光各不相同。传达至孙伟心中的,是一种好奇与羡慕交杂的新奇情绪。

——

进入一套公寓房后,他所见到的第一幕是,一位陌生的男孩与黑衣女人拥抱的情景。短暂拥抱后,黑衣女人与男孩分开,转过身来,告诉孙伟淋浴室的位置。

“将开关往上拨动是热水,往下是冷水,毛巾挂在后面的架子上,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孙伟回答问题后,黑衣女人一刻也没有久留,离开了淋浴室。

他知道自己可能被嫌弃了。不过,他没有感到伤心,转身享受温暖的洗澡水带给他的满足。

在这套公寓里,居住一段时间后,他清楚了自己的地位。他是这个家庭的附属品。黑衣女人是那个男孩的亲生母亲。孙伟存在的原因,不过是他们还需要一个孩子。

段旭,这是那个陌生男孩的名字。他们现在成为了名义上的兄弟。段旭的母亲由于身体原因无法生育,只好在孤儿院寻觅一个她所中意的孩子,作为养子。孙伟不懂得这个新家庭的各种礼仪,适应这里的生活,花了不少工夫。与段旭比起来,孙伟更容易受到责骂。

“你又和其他小孩打架了吧!”段恒用手捶打着桌子。

孙伟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前。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想说,你根本不在乎吗?”段恒看着他毫无忏悔的神情,感到不快。

“我不明白,保护自己有什么错,先动手的是他们。”

“无论是谁先动手,你把人家打成那副样子,就是你的错。”

“那就任由他们欺负吗?他们在走楼梯的时候,推我,想要让我出丑。我只不过是也推回去了,他们没有占据地理优势,没有站稳,于是摔下去了。要说错误,也是他们计划不周。如果是我来做,我会先占据制高点。这样可以算是反思吗?”

“你打伤了人,你还给我讲道理?”

“那你期待什么呢?我也不认为,你和我之间的交流,可以算的上讲道理。你只不过是将自身的想法灌输给我。只要我认同就是正确,不认同就是错误。那你与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那些人也是一样,只要听他们的话,奉承着他们,就不会有麻烦。不过,我并不怕麻烦。只要造成的麻烦比他们更大,他们就不会再找麻烦。”

“你从哪里学的歪理?”段恒解开腰带,抽打着孙伟的身子。

“……”孙伟保持着沉默。

皮带抽打的力气越来越大,孙伟也并未选择求饶,承受着苦痛。

等段恒走后,他走向段旭的房间,也端正了身子,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

孙伟并没有因为段恒的行为而生气,他感知不到愤怒的情绪,也不了解愤怒意味着什么。在学校遇到因他的行为而生气的同学时,他也认为那是种不可理喻的表现。嗓音的加大,涨红的脸,究竟意味着什么?明明就算是平常说话,他也能听见的。

段旭的成绩并不比孙伟好太多。但他可以凭借父母的钞票,进入更好的高中。孙伟没有这种待遇。虽然同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养父母并没有选择为他多花钱。段旭也会犯错。他也曾和同班同学打架,但是得到的不是皮鞭,而是止痛药和创可贴。

孙伟学习很努力,他像是兼具了好孩子和坏孩子的两种品质。但是无论他多么努力,总会感到一种瓶颈。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也得不到回报。可有些成绩很差的人,在社会上却能取得比他更好的成就。

进入社会后不久,段旭的母亲因癌症而去世。孙伟并没有感到悲伤。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持续着。孙伟的新家庭很正常,只不过养父偏爱有血缘关系的段旭,在他看来,也是很普通的事。

某日,他产生了一个怪异的想法。他不清楚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这个家庭为他提供了很富有的物质条件,远胜于孤儿院的生活。但无论是在哪里,他都缺乏感知爱的能力。他习惯将自己伪装为一个正常人,这样可以省去麻烦。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不一样,像是一匹狼披着羊皮,在羊圈中无可奈何地吃草。他厌倦了这样没有新意的生活,期待有些改变。

如果段旭失去了社会地位,他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开始渴望他生活脱轨的模样。该如何才可以让他感到痛苦?如果亲生父亲死在眼前,会怎么样呢?嗯……这样还不够,社会还是会因为他是受害者而可怜他。该如何才可以让他不被社会所信任呢?不如将段恒杀掉后,再自杀好了。在封闭空间唯一的幸存者,那个人会是凶手。人们都会这样想吧。孙伟并不恨段旭,他这么做,也并不想证明什么。他的行为,就像在孤儿院时,为了博取众人的视线才去想办法获得糖果一样。他想要制造些混乱,让人们能够将注意力放在他所创造的犯罪事件中。

在构想出犯罪方式后,孙伟在段恒的安眠药瓶中混入毒药,每天下午时分,观察他的身体状况。在他确认段恒死亡后,用手指的侧面,将厨房的水果刀,尖端朝上放在裂隙中。身体倒在水果刀上,再用最后的力气,翻过身来,仰面朝上,水果刀直直地插在胸前,在死前的一瞬间,他感到了充分的满足。曾经的医生职业经历,让他很清楚刀具刺入人体哪个位置才不会立即死亡。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喜悦?他的笑容只出现了一刹那,随后演变为惊恐的神情。这是他最擅长的表演。

若是往日里相处友善的朋友,突然进行陷害,作案动机便难以想到。他一直伪装为常人的模样,等待羊羔靠近的刹那,舍弃自己的生命,给予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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