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下雨，小白也不一定会准时出现在他身边。林墨放在一旁的画架上，还留有她上次未完成的画作。时间像是停在了与她认识前。若是不与她相遇，林墨此时应在心无旁骛地绘画。可现在他却没办法不在乎她不在身边的事实。
端坐着的黑猫布偶呆呆地盯着窗外点点落下的细雨，等待着她很久没有到来的主人。情侣会不会为了纪念送彼此礼物？通常都会送吧？可是林墨不清楚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若是太贵重的礼物，她不会接受。但又不能送日常用品，幽灵也用不到。思来想去，他通过天气预报来推测降雨的时间，提前去往花店买了花束。他不清楚各种鲜花的含义，只好将各色鲜花凑在一起。希望幽灵可以闻到花香……
“今天的进展很慢？”
林墨的身侧传来小白轻柔的语气。
“你怎么才来？”
“嗯……也没有规定，雨天一定要来你家吧。”
“你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有。”
“那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你也没有做什么错事。”
“那为什么雨天不出现？”林墨的语气夹杂着焦急和几分埋怨。
“我说了嘛~我想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她随口说着，像是打发一件闲杂的小事。
林墨放弃了继续追问的打算，将忧愁的心甩在一边。
“喜欢花吗？”
“嗯~我还是蛮喜欢的。”
“我放在木桌上了，好看吗？”
桌上的花篮中，林墨将各类鲜花放在一起。兰花、凤仙花、木槿花、郁金香围绕着中心的白玫瑰，形成一个圆环，外围有着小白不熟悉的花卉。林墨并不是有意这样布置，只是想起了之前画的那副没有交付的白玫瑰水彩画。他认为白玫瑰很漂亮。林墨又没有可以立即联系到的女性友人。如果打电话问姜月明，又会被询问些不必要的问题。至少送出去的礼物，自己要喜欢，林墨才会期待小白会喜欢的可能性。
“是很好看，林墨你也变了……”
“哪里变了？”
“现在你学会装饰自己的房间了。”
“这是我送给你的，不是给我自己买的。你才看到桌上的花篮吗？”
“我进门就注意到了。送给我的吗？谢谢……”她向林墨道谢，表情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任何改变。
“约个时间，一起出去走走？我每天都在家里绘画，陪伴你的时间有些少了。”
林墨猜测可能是缺乏对她陪伴，让她误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她。
“不用了，你不要因为我而改变自己的计划。我不想因为爱情而束缚你……”
“束缚我？你在说什么？我从没有认为你会束缚我，我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很开心……”
“你不用太在意我说的话，继续你的绘画吧，我就在你的旁边。”小白勉强地露出笑容。
她心中有一团阴霾，林墨暗自揣摩着她的笑容。那份笑容不自然，甚至可以看出隐藏在话语中的落寞。小白拉上了内心的窗帘，与林墨隔开一段不可探查的距离。
林墨试着调整自己，回想起最初的绘画状态，可寥寥几笔后，便无法再坚持下去。
“我怎么可以不在意，我喜欢你啊，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你最近的样子很不对劲。”他放下画笔，转身看着她天蓝色的双眸。
“我不要紧，我希望你可以回到专心绘画时的样子，不再考虑我的事情。”她的双眸没有直视林墨，不断闪躲。
“你也好，绘画也好，都是我热爱的。我曾经是一个人孤独地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绘画，这没错。但我从未觉得你会影响我绘画的进度。倒不如说，你为我提供了充分的灵感。让我可以更好地画下去。我也从未想过，你只是我用以继续画下去的工具。你也不必因为幽灵的身份而自卑。让我更好地活下去的，并不是其他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保持定期联络的朋友。在孤独的日子里，是你陪着我，这一点从未变过，我也不会忘记。你是幽灵也无所谓，我喜欢的就是你，没有谁可以代替，你明白吗？”林墨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能否传递过去，只是不断诉说着发自内心的想法，用尽全力希望她能感知到爱意。
“我的存在越来越微弱了，偶尔就算雨天还未结束，就会消失掉。”小白缓和地说着她的顾虑。
“我知道，但就是这样，我们才应该更珍惜彼此的时间。”
“如果有一天，我永远消失掉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在那一天到来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小白感知着林墨坚定的心情，心中更加笃信，他的爱意会让自己更快地消散。若是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就必须要做出让他彻底打消爱意的事。她要做的事会伤害到他，会让他感到痛苦。可比起这些，她更想看到他可以和活生生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可以在她消失后，忘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可以被常人所接纳，朝着美好的现实前进。哪怕他的未来，会牺牲自己，她也甘愿扮演恶人的身份。她对他的爱情，可以允许自己不再介入，哪怕他会讨厌自己，他会淡化对自己的回忆。或许有一天，他会将对她的回忆混淆，认为自己这是年少时的一场梦也无所谓。她还想留存在人世间，从难以察觉的角落，远远地观望着他，守候着他。她爱他，与他无关……
“我已经不需要了。”小白冷淡地说着。
“我没有听懂……”林墨原本放松的神情，渐渐变得生硬。
“我厌倦与你一起的生活，也对你的画没有兴趣。”
“可是你之前说过，和我在一起很有趣，也认为我的画很不错。”林墨露出几分悲伤。
“那是谎言，我只不过认为捉弄人类很有趣。才会说出这些话，来为自己找些乐趣，现在我已经厌烦演戏了。”她语气平缓地说着，并没有因为林墨的情绪产生波动而动摇。
“我懂了，这一定是玩笑，对吧？”林墨挤出笑容，为他往日没有表情的脸添了几分滑稽。
“你认为是玩笑也和我没关系。”小白自顾自地留下这句话，随后穿过房门，离去。
——
从那天后，就算是下雨，林墨也很少看见小白的身影。偶尔她会来到出租屋，观察他绘画的进度。但沉默会一直伴随着二人，直至降雨结束。她并没有亲口说出分手二字，但她话中的含义很明显。他们的关系，不能持续下去……
林墨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她曾经的笑容，眼角泛起的泪光，雨伞下忽远忽近的距离。这些与她共处的经历，他无法忘怀。
林墨勉强地提起乏力的右臂，握住画笔的手，有些累了。可他还是凭借着意志力继续涂抹着心中构想的画面。这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是她不存在，林墨恐怕会懈怠些许。出色的艺术家，哪怕绘出的画作，没有人欣赏，也要用心画好每一幅画，这是他所相信的。可若是小白不在身边，林墨的心便无法静下来，他不经感到惭愧。林墨回想起当初厌恶下雨的自己，也许从期待下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喜欢上这位幽灵了。
林墨曾多次试图开口搭话，可总是被她用散漫的语气略过。
雨水并没有减弱的趋势，曾经会嫌雨声太吵的林墨，如今并没有关上窗户。
小白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原因，林墨猜测是凶手即将伏诛造成的。他不清楚凶手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警察对她的案件有多少进展。如果他猜测的正确，出于正义，他很乐意看到凶手得到法律制裁，可他不愿意小白就这样消失。生老病死，这是很正常的。他从中感受到的悲伤，并没有减弱半分。
颜料若是逐渐褪色会变成什么模样，林墨很清楚。
像往日一样，雨水还没来得及停下，小白便要离开林墨的身边。
就这样浪费时间，没有意义。身为幽灵是无法触及的存在，林墨就连挡在她身前，阻止她离去都做不到。
“你站在我身前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如果真的讨厌我，根本不会再见我，我不相信你对我不抱有一丝感情。”林墨也知道他说出的话语，抱有自负的心态，可就算厌恶自己，也想知道她的理由。
“人类无法阻止一个幽灵的离去。”小白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悲伤。
林墨的视线从未在她的面前移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隐藏在她内心中的情绪。她也一样，同他悲伤。
即便强硬些也好，林墨对她的爱意，拥有接纳她的宽容，也蕴含着被她讨厌的勇气。
她低估了林墨的情感。他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漠而逐渐消散。她试图离开，却被他紧紧地跟在身后。她想要和他保持距离，可这样的做法，没有让她消散的速度变慢。他没有减弱对她的喜欢。假若就这样下去，他也不会轻易放手。她必须要给他一个足以信服的理由，一个双方都接受的理由……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会尝试改正。可我还没办法自己发现错误，我希望你能说出来。”林墨的态度很真诚，这让小白深切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你没有任何错误，也没有做过让我不愉快的事情。我们双方都想错了一点，我身体逐渐消散的原因，并不是来自对凶手的恨意，而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对谁将我杀死不感兴趣，唯一的遗憾是生前没来得及向你告白。我们双方越是彼此喜欢，越会让我更快消失。”
“生前的告白……那么……”
“对，我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
“可是，我并没有印象……”
“在你出国后，我做过一些改变，容貌也有变化。你对我没有记忆也很正常，毕竟当时的我和你并没有太多交流。你还记得曾向我约定过，今后一定会再见吗？”她将失去的记忆慢慢地向林墨道来。
“抱歉，我违背了约定。”
林墨随口对她许下承诺，最后却并没有实现约定。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语，却让她牢记在心。
“看来你想起来了曾经的事，在高中时，我们也和现在一样，我偶尔为你提供灵感，你会画出我想要的画。只是，现在我与你距离更近，也学会了自己绘画。我没有责怪你违背约定，我们当时的关系很浅薄，你应该也只是从数学的角度来说出话语。将那句话视为约定，本就是我的自我满足。”
“……”
和她相处这几个月来，林墨曾思考该如何帮她找回记忆。认识她的人就在眼前，却忘了她，这让约定永远不会忘记小白的林墨感到惭愧。这一次，他不会再忘。
“听到你回国的消息，我决定向你约稿，我们彼此约定在面包店交付稿件。我不熟悉互联网，不得不麻烦你亲自前来。爱意浓烈的红玫瑰不适合我。约稿的内容，我选择了带有纯洁和敬意的白玫瑰。等到取稿那一天，我只身前往约定的地点，但最后已经走不到了……”
林墨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堵塞在喉咙，发不出来。
“所以，你不必为失约而愧疚，我也是一样的人。”
“你变了很多。”
“你和高中时期相比，也变了。你以前不会为自己的画感到不自信，现在却有些动摇了。”
“那么之前你说讨厌我的事，不是真的吧？”
“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了，我们的恋情，不会有美好的结局。及时放手才是更好的选择。”
站在小白身前的林墨失去了继续阻拦的理由，他的爱会加速她的消失。继续作为一个幽灵游荡于世间，如果是她自身的意愿，林墨没有继续束缚他的权力。
小白穿过他的身体，再度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林墨咬紧牙关，不甘地攥紧拳头。
雨水从天空坠落的那一刻起，人就该知道最后一滴雨总会到来。从不会有一直不停的雨，被淋湿的人，又会换上新的衣服，迎接阳光。
——
林墨像是回到了与她相遇前的生活，他不再注意身后有没有幽灵跟随，也不在乎屋内有没有她陪伴。绘画是他的生活，他只是想画好心中的构想，仅此而已。他的内心不时问自己，还喜欢那位幽灵吗？他没有果断地给出答案，或者说，他在避开那个回答。装作不在乎的模样，是否可以骗过上天的眼睛？他不再和她交流。即便雨天时，她在身旁路过，林墨也从不回头，自顾自地往画具店前进，这样是否可以让他更好地表示忘怀？
他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她后，和另一个人缔结幸福誓约的场景。既然曾约定了今后会只喜欢她一人，随后又忘记她，将这遗忘解读为释怀，会不会太过牵强。人生如果是由无数个相逢与离别组成的，将遗憾淡忘时，难道不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吗？
人们相爱时，互许此生不渝的誓言。若真正的爱情是可以通过遗忘来抹去痕迹的事物，最初的爱是否太过肤浅？
林墨强制自己不再想念她，又对她的近况很了解。她真的会消失掉。她的存在正在变得薄弱。他不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和她产生联系，为何她的身体还会逐渐变得透明。他为了不让她就这样消失，作出的努力又算什么？林墨克制着保持距离所产生的孤独，压制着想要和她交流的冲动，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降雨时攀附在窗上的雨滴。
如果他们的爱情会让彼此痛苦地度过一生，永远相恋而不能相爱，那么林墨至少想要让她在作为幽灵的最后一刻，感知到幸福。在她生前，林墨错过了与她的相遇。在她成为幽灵后，林墨想好好地与她道别。林墨不想要理性地思考，任性地由着自己内心地渴求作出了选择。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她，不能迎合她的期盼。忘记她这件事，他根本做不到。与其两人一直痛苦下去，他想要给她片刻的幸福……
——
雨天时，她会来到这间出租屋。现在她已经不再来了。
她已经消失了吗？林墨在心中猜测。从理性角度思考，这确实是最大的可能。可林墨不想要依赖自己的理性。她一定还在……
她会在哪里？
林墨搁置画到一半的水彩画，注意到了那幅未能取走的白玫瑰。它留在角落的位置，画工不算精美，可白色的颜料在未能充分接受光照的昏暗角落，仍很显眼。他决定主动去找她。
她希望林墨回到曾经的模样，那么她可能所在的地方，林墨大致可以猜到。
他走到公寓楼底，将伞撑开，走向铺着红砖的街道。
下着雨，街道上偶尔会有两三个行人路过。
林墨走过画具店，遥遥望去。他看到了若隐若现的身影。
和她相遇的回忆就像是在今天重演。
他漫步走到她的身旁，尽管没有意义，但还是用伞为她遮蔽雨水。
一袭白裙的她，宛若在雨中绽放的白玫瑰。
“不是约定要保持距离吗？你又违约了。”她仰起头，浅蓝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林墨。
她没有形体，但林墨可以感受到她的柔弱，眼角溢出的泪光，像在责怪他。
“已经可以了，不用再忍耐下去了。就算是装作不在乎你，也没有用处。你现在的即将消散的身体就是证明。”
林墨希望两人可以彼此冷漠来疏远距离，但他保持距离的出发点仍然是不想让小白消失。以关心她的目的进行的疏远，依旧是对她的喜欢。
小白用幽灵最后的力量拥入林墨怀中，感知着他胸前的温暖。林墨没有对幽灵的触觉也无所谓，她放弃了压抑心中深埋的情感，在雨中彻底释放。
“下次告白，不要选择在雨天，这样不用期待下雨，也能看见你的身影。”
林墨松掉手中的伞，任由它落在一边。
“我喜欢你，但承认了这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呜咽着哭出声来，这让林墨的心脏微微发颤。
“嗯，我知道。”林墨控制着距离，双手拥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控制着情绪，沉稳地安抚着她。
在路人的角度来看，林墨是在与空气相拥，但他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此时，重要的只有眼前的她。
“在我消失后，可以忘记我吗？”
“我会永远记住你，原谅这样自私的我……”
二人的距离触手可及，但又隔着生与死的界线。
“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就好了，至少在离别的时候，也不会这样痛苦。”
“共同度过喜悦的时光，又一起分担痛苦，恋人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我喜欢你，所以愿意了解你的一切，可爱的一面也好，忧愁的一面也可以，缺点和优点，我都喜欢。”
“你喜欢我吗？”她在耳畔轻声问道。本就透明得快要消失的身体，泛起点点白光。
“无论你要我确定多少次，我都会说喜欢。”
“那再说一遍好吗？”
“喜欢，比谁都喜欢，我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直到永远……”
“林墨，我喜欢你，这次是我向你告白。你可以接受我吗？”她的声音很小，但林墨知道，这点蚊咛般的声音，她已经竭尽了力气。
“当然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接受。”林墨无法用力抱紧幽灵，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暖。
在声音落下后，小白露出他喜欢的微笑，泪水从脸颊滑落，混入雨水中，无法辨明。
幽灵实现了自己生前的心愿，光芒渐渐消失，随风往天空飘去，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林墨再也无法够到的高度。
雨停了。
林墨不再勉强自己，手指紧紧地抓住地面，发出旁人无法理解的悲鸣。
哭声直至阳光从乌云里射出，从水洼将金色的光线刺入眼中，才彻底停歇。
深爱的人因他而而死，再度相遇后，他又亲手为她的存在划上休止符。
他只身回到出租屋，坐在画架前，翻开新的冷压纸。趁脑海中还牢牢记住她的面容，林墨想画一幅她的肖像画。他不擅长画人物，这次却画得很流畅。他又开始熬夜了，直到成功画出心中想要的画面前，一刻也没有停歇。
某夜凌晨，他为画像添上最后一笔后，终于沉入了睡眠。
他在小白离去后，也试着重新绘制凶手的侧写图，这次却能画得较为满意。他不清楚自己画得水准如何，毕竟他没有看到过凶手的真容。在那之后，他思考为何能画出侧写图，答案渐渐浮出水面。他曾误解了小白，误以为她是因为对凶手的恨意，才化身为幽灵。小白对他的情感，要比他想象中的要深。双方都低估了彼此的感情。天真的他，以为只要凶手迟迟没有找到，她的心愿没有实现，就会一直在他身边。
将侧写图匿名提交给警方后，林墨彻底回到了独居的生活状态。
花篮还放在木桌上，花束已经枯萎了。
——
在小白消失几个月后，画廊主管打来电话。
电话中告诉林墨，有一位老妇人一定要见他，希望他快些过去。
林墨很少会亲自见藏家，他整理着装后，前往了画廊。
“请问，你是这幅画的作者吗？”
她的头发已经老得发白了，盘在后面。衣着很得体，有着高雅的体态。
“嗯，对。”
“我记得你擅长风景画，为什么这幅是人物画？”
“这幅画，是为了纪念我曾经的回忆。”
“这样啊，画中的人和我的女儿很像，连着装也很像。”老妇人眼角湿润。她用手帕将泪水拭干。
和她交流几句后，林墨确定了两者是同一个人。
小白的母亲就是眼前的老妇人。
“她曾与你说过些什么吗？”老妇人向林墨问道。
“她是一个很出色的人，待人很温柔，也很会照顾人。”
林墨不想说出小白曾经是幽灵的往事，让一个老妇人对死去的人，还抱有虚幻的希望，是很残酷的事。
“她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高中的时候，她也很不懂事，晚上还出去玩。”
“不，她是一个很懂事的人，倒不如说，是我给她造成了许多麻烦。”林墨为小白辩解道，也将小白与他的往事，修改为生前的故事讲给她听。
“我可以将这幅画买下来吗？”老妇人朝林墨问道。
“不，这幅画送给你就可以，你是她的母亲。”
推辞几许后，林墨还是将那幅画送给了老妇人。
“只是有一件事，希望你可以答应我。”林墨向她请求。
“我很乐意帮助你，告诉我你的请求吧。”她微微点头致意。
“可以告诉我她葬在哪里吗？我想去祭奠。”
“约定一个时间，我也想去看看她。”老妇人向林墨建议。
“不，告诉我地点就好，我一个人去。我不习惯和人作约定。抱歉……”
“人的习惯总是不同的。”老妇人表示理解后，告诉了林墨墓地的具体位置。
送别老妇人后，林墨在第二天，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独自前往墓地。
清晨的街道伴随着雾气，林墨未能与小白举行婚礼，也错过了她的葬礼。
在公墓绕了很久，林墨认出了一座墓碑前的黑白照。
他单膝跪地，将洁白的玫瑰轻轻放在墓前，一语不发，沉默了很久。
雨滴落在他的额头，他从容地撑起雨伞，露出苦笑。旋即转身朝着公墓的出口走去。
——
在那间还留有她存在痕迹的出租屋，林墨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拿起画笔。
“小白，帮我准备下颜料，我需要镉橙、群青、天蓝……”林墨下意识地松开将要递向身后的画笔。
画笔落在地板上，为地板又添了一点不同的颜色。清脆的落地声传到林墨耳中。
他才意识到，她已经消失了，没办法辅助他的工作。
林墨站起身，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雨后的新鲜空气，下定了旅游的决心。
他用绘画积攒下来的收入，前往世界各地取景。
不知过了多久，他成为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水彩画家。
这位画家有些怪癖，他从不见藏家，也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
人们对他的了解，只能通过与他接触密切的两位画家，以及他陆续画出的作品。
“近来怎么样？你也终于有所成就了。”刘瀚海在庭院对林墨说道。
三人在姜月明家里的庭院，闲聊。
“嗯，我也赶上你们了。”林墨忽略了一半的问题。
“小白，她在听吗？”相比于眼前的朋友，姜月明更对她从未见过的异性幽灵感兴趣。
“她不在这里。”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吵架，她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没办法作为幽灵存在了。”
“这样啊，没了她，感觉有些无聊啊。”姜月明失望地看着桌上的红茶。
“你们就快要结婚了吧。”林墨对刘瀚海说道。
“嗯，就在下周二，你一定要来啊。”
“我当然会来。”林墨微笑着说。
“喂喂，你看见了吗？林墨这个木头人刚才笑了。”刘翰海用手肘顶了顶坐在他身旁的姜月明。
“喔！真的诶！”
他们对林墨的笑容感到惊讶，表情也出奇的一致。
“麻烦不要用逛动物园的眼光来看我。”
“你说，小白实现了她的心愿，那么她的心愿是什么呢？”刘翰海好奇地问道。
“她生前并不是自然死亡，毕竟那么年轻，她是被人刺死的。”林墨回想着关于她的事情。
“也就是因为被杀的怨念，才不会消失吗？”姜月明似懂非懂地揣测。
“这个原因有些复杂，我其实和她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大概是高中。”
“很久是指多久？”
“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我和她在同一所高中。最初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幽灵这种超自然的存在，大概率是因为还留有被杀死的怨念，才会在世间游荡。”林墨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
“那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刘瀚海问道。
“你居然认不出你的高中同学？”姜月明则更惊叹林墨的辨认能力。
“我和她曾有过约定，约定以后还会见面。她为了履行这个约定，化作了幽灵。你们可能不了解高中时的我，我那段时间，只想画出心中理想的风景。对人的兴趣完全取决于能否提供灵感。”
“总觉得高中时的你，好可怕。”二人几乎是同时点头。
“所以，凶手找到了吗？”
“我不知道我为警方提供的侧写图，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但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雨夜连续杀人魔被捕的消息。”
“你的绘画风格，现在变得有些千奇百怪。”
“哪里奇怪？”
“你曾经的画，没有现在这样带着诡异的气息吧。明暗塑造体块的能力，还有对层层薄涂的颜料运用上，也和之前不同，逐渐形成了你的特点。你对光线的捕捉和空间的再现能力明显要更娴熟了。”
“诡异的气息？外界是这样评价我的吗？”
“有人说你是妖怪画家，就因为你画中特殊的明暗立体表现，和去伪存真的简化手法。”
“妖怪画家？这样的称号也蛮有趣的。”
“仔细想想，很符合你的特点，你绘画的场所，从来不让任何人进去观看，也拒绝了所有的造访。而且你搬家过后，居住的场所时常下雨，伴随着雷鸣声，远远望去，确实很有恐怖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方面。”
“你不出门走走吗？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呆在家里绘画？”刘瀚海为他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感到担忧。
“我现在经常会出门旅游，反正也是一个人，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我旅游的目的是寻找灵感。重点是感知自然的美，将其捕捉，运用在绘画中。”
“我记得你画过一幅肖像画，那幅画本可以卖出高价，但你却送了人。”刘翰海不解地问。
“有人高价买画，我当然开心，只是我认为那幅画，在那位藏家手中，可以有不一样的价值，所以我送给了她。”
“遇到适合的人，就可以送画吗？你看我适合你的哪幅画？”刘瀚海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反正你也是将我的画，转手卖钱吧。”林墨短暂思考后，看穿了他藏在笑容后的阴谋。
“我很失望，林墨。你认为我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他捂了捂头，表演出拙劣的哭戏。
“我认为像，你就是这样的人。”
“小白消失后，你会想念她吗？”姜月明托着腮，观察着林墨的表情。
“思念也没有用，我会尽可能地不去想她，但拿起画笔的瞬间，偶尔会想起曾经的事。停留在过去的回忆中，会绊住前进的脚步。可就是有过去的往事，才会有现在的我。我不会忘记她，也不会刻意去回忆她。”
“你的话，就像是标准答案一样，很无聊。”姜月明简单地评价。
“你真的不决定要找一个女朋友吗？”刘瀚海朝林墨问道。
“你和姜月明会成为情侣是因为彼此喜欢，对吧？”林墨用疑问代替回答。
“当然啦，喜欢才会结婚嘛。”
“那么，我也是一样的，我也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我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或许，今后也不会……”
“看似很简单的道理，要理解也很有难度。”
“那我就先走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了吧。”林墨起身告别。
“这么快？”
“记得来参加婚礼。”
“嗯，我一定会来的。”
留在庭院石桌上的点心蛋糕，还是完整的放在林墨的座位前。
林墨走向庭院的出口。
“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刘瀚海看着林墨离去的背影，对姜月明说道。
“不知道他和幽灵的相遇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没有评价的资格。”
——
希望他可以实现理想，成为一名画家。这是幽灵对他的期盼。小白在消失时，也不忘记祝愿他。林墨至今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实现理想。可能他的绘画道路，永远不会停下，从来就没有终点。
人们欣赏他的画，也好奇他这个人。不能更深入了解他，于是，人们开始想象他的模样和性格。为什么不愿意见人呢？是性格太乖僻，还是对自己的容貌不够自信？有人说，优秀的艺术家都会有些奇怪的习惯。这又为他的形象遮上了面纱。
他的创作周期很不规律，曾有段时间一幅画也没有发表过。可这次停止创作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人们不再顾及他的怪习惯，主动前往他的居所。在别墅的阳台，他正对着画架，像是在享受阳光的温暖。人们以为他睡着了，礼貌地做在沙发上等待着他。直到一个人鼓起勇气去试探了他的鼻息，才后知后觉，这位画家已经不会再醒来了。
他的身躯不像年轻时那样有活力，而是布满了皱纹，他枯瘦地像竹节虫一般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画笔。雨伞是撑开的，搁置在一旁。他所画的景象是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
这位画家，将他的一生奉献给了水彩画。他并不信奉宗教，却恪守了奇怪的原则。在他的人生中，从未有人与他邂逅爱情。人们推测他所爱的只有水彩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