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作息，变得有些懒惰了？他从内心中开始将问题归结于自己的懒惰。却没有考虑过，这是过度劳累导致的。简单思索后，他强撑着身体重新开始创作，连续的熬夜绘画，令他再也无法忽视身体状态的病变。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可能生病了，走下公寓楼，叫了出租车，直送到附近的医院。暂时离开了画笔，躺在了床上。
即便不在窗边，他也可以通过玻璃窗上的拍打声，判断现在正下着暴雨。
小白可能找不到他，要是走的时候，留下一张便条，也许会好些？
只是暂时离开一阵子，她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吧……
医院可能是为了给患者一份不受打扰的空间，病床之间会有屏风遮蔽，这也稍稍安定了林墨的心，让他不必处在病友的视线下行动。
他将病床的上半部分摇了起来，倚靠着床身，听着雨声，闭上困倦的双眼。
光线好像在林墨闭眼后，闪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
再度睁开眼后，小白就站在屏风内侧，愠怒地看着他。
“对不起，擅自离开了公寓，没有给你说一声。”
“……”
她还是在生气？
“你……”小白捏紧双手，吃力地挤出话语。
林墨低垂着头。当初约定只要在出租屋就可以找到他，现在作为许下承诺的一方，却打破了约定。
“你的身体怎么样？”她天蓝色的眸子泛起了泪光，像是快要满溢而出的湖水，睫毛在闭合后，变得湿润起来。
她逐渐走近，到了已经可以抬起右手为她拭去泪水的距离。但他却做不到，人类无法触摸到幽灵的存在。
望着眼前娇弱颤动着的身躯，林墨意识到她真切地担心着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突然的消失而生气。
“抱歉，要是留一张便签就好了，我当时有这个想法，但是放弃了。”
“先不说这个，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帮……”小白希望自己可以帮上些什么，但想到作为幽灵，可以帮上人类的事情实在有限，于是不再继续说下去。
“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感觉有些累，多睡会儿就会好了。”
“熬夜太多了？可是在雨天的夜晚，你也没有睡得太迟……难道你在我走后，又起床绘画了？”
“如果是很有灵感，又睡不着的话，我会在半夜绘画的，而且有时候你在我身边，我偶尔画不出来。”
“你还会在乎这个？我又不会取笑你……”
“只是偶尔啦，我太过在意了……”
白天绘画的话，还可以在她陪伴下画出来。但是在深夜，又是和一位容易惹人怜惜的少女，共处一室，他静不下心。但说出来，又像是将责任都推给她，这让林墨有些羞愧。
“优秀的艺术家应该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进行创作。”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格言，对林墨复述道。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理思市虽然不算大，但找一个突然消失的人，还是很麻烦的，光是她要在这座医院，找到一个病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今天是午后下雨，我到家的时候，看见你的画笔掉在了地上，但平常的你都会将画笔收好。画笔掉落的地方，颜料已经干涸了，说明你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并且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画架上的画也是中途放弃的模样。况且你也并不习惯外出。朋友很少，也不会去朋友家里，并没有给我留下纸条，或者提前告诉我，某天要出门，这可能表明是什么突然事件。长时间离家，突然事件，又不是被朋友约出去，我猜测可能是生病了，不得不去医院。而以你怕麻烦的性子以及对身体的不重视态度，比起距离远医疗技术好的医院，你更倾向于距离近的医院。长时间没有回家，又是突然离开家，也许病情要严重些，有可能不是门诊开药就可以解决的。我会优先前往住院楼。”
“你找了住院楼每一楼层的所有房间？”
“嗯……”
这可是19楼，林墨从未想过，她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闲聊几句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到了病房前。
“验血的结果出来了，谷丙转氨酶132.24U/L，你的肝受损了，记得不要过度劳累，不要熬夜，多吃些果蔬类食物，你还年轻，这是可逆的……”负责林墨的医生简单地进行总结。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输完液后，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给你开些护肝的药……”
“这个针可以取下来了吗？好像输液输完了……”林墨感到扎在手背上的针影响了左手的活动。
“那是留置针，以后还要输液，不能取下来。”
瘤子针？很少住院的他，似懂非懂地理解着医生的话语，只是记住了不能将它取下来。
医生离开后，留下了幽灵和林墨在这间病房。
借助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小白倾身将被子为他往上提起盖好。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柔弱身姿的倾斜，渐渐斜垂，似白绢隐隐透着浅光。她与林墨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林墨抬头就会碰到前额的程度。他屏住呼吸，心脏却跳动得越来越急促。每次与她的近距离接触，对心脏的泵血能力便是一次考验。
“可以累倒，也证明自己没有偷懒吧。”林墨思索后，找到了一丝慰藉。
“就是因为你满脑子都是绘画，没有照顾好身体，才会生病，你明不明白！”她加快了语速，真心地担忧着林墨出院后，又会恢复不健康的作息。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熬夜了……”
虽是这么说，但林墨眼中显然还保留着一分顾虑。
“绘画就那么重要吗？”
“有精力的话，我还是会多画的，我还没有太优秀的作品。”
“其他画师不是对你的画有好评吗？”
“这还不够，我需要的是藏家的好评……”林墨抿起嘴角，勾起黯然的笑。
“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过于期待好结果，或许会适得其反？欲速则不达？绘画可能不仅需要技巧的高超，还需要画家对美好事物的感知。你平常都局限在屋中，多出去观察一下自然，或许会好些？”小白试着提出建议。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林墨回答得有些生硬。
小白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外行，却对他提出建议，不免有些自大，没有再说下去。
“哦，你的父母不知道你住院的事情吗？”
“不知道。”
林墨选择一个人住的一个原因是，他受不了家里高压的环境。他的父母认为绘画只是用来娱乐的安慰剂，并不是正经的工作。只要在家中绘画，他便会被认为是不务正业，只有出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是正确的表现。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未来，在竞争激烈的这门行业中，他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压力，留在家中只会令心情逐渐烦躁。于是，他回国后，并没有在家中久留，选择了独居。
“为什么不给亲人说一声？”
“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病，也不用告诉了。”
“精神疲惫，容易乏力，这不是很严重吗？日常做事都会受影响。”小白清澈的眼中，透出忧虑。
“坚持一下也可以啦。”
“你还在把绘画摆在第一位……”
“我会适当调整的，不会过度劳累的。”
“如果我没来，你是打算一个人住院，然后办理出院手续吧。”
“是这么打算的。”
“和父母关系不好？”
“不是，只是交流很麻烦。”
“我知道你怕麻烦，但没想到连父母也……”
“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处理事情？”
“嗯。”
“明明依靠他人的时候，可以轻松些，但就算会很累，也会自己做？你是傻瓜吗？”
“与人交集就有产生矛盾的可能性，那么只要一开始不靠近他人，便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好奇怪的思想。我好像有些知道你为什么会劳累过度了，不仅是因为绘画，还跟你这乖僻的性格有关。最初和你相遇的时候，也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小白沉思片刻后说道。
“我也清楚自己很阴暗，又没有男子气概，久而久之容易被人讨厌，但舍弃掉这种性格，自己就会变得很奇怪。”
“有点像隐藏在人类中的怪物？但却是个可爱的怪物。”
“可爱？”
“你拒绝交流的目的，并不是伤害别人，而是出于自我防卫，像是刺猬的刺，将刺收起后，大家会发现你的可爱之处。你会在绘画方面努力，那证明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着期待，期待着乌云散去，雨水干涸，阳光明媚的那一天。为此，你愿意承受这一切苦难。抱着阴郁的态度，内心期待着光明的到来，这种态度，我并不讨厌。”
她一如既往地笑着，这与他的预测产生了偏移。林墨躺在病床上，泛黄的面容变得扭曲，不自然地露出一个未曾有过的苦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奇怪。你以为我会指责你的性格，让你做出改变？你是明知道自己性格的缺陷，仍旧坚持了下去，如果只是三言两语的安慰，你就可以接受，也不必这么辛苦了。”小白像是暂时甩掉了包袱，闭眼短呼一口气。
“你的安慰方式很特别。”
林墨将脑海中预定的‘谢谢关心’收回。
“怎么样才算是能让他人感到有意义的关心，我不清楚。只是觉得，不想要让你一定要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想将自己认为合理的方式告诉你，给你一个做选择的机会。”
“也许有一天，我会尝试你说的那种生活……”
小白不知道，他话中的也许，还需要等待多久。二人默契地沉默着……
清晨的阳光照进病院，林墨撑着身子，背靠着升起的床板。
“你昨晚说梦话了，我听见了。”右侧病床上的患者，隔着床帘搭话。
“嗯，昨晚可能是做梦了。”
“噩梦？”
“我也不知道，至少不算噩梦吧。”
——
“你的身体好像变得更透明了。”离开医院后，林墨从公寓楼的窗户看向积水的路面，又回过头来对小白说着。
“嗯~是变得虚弱些了，但还不影响雨天的行动，但能在雨中行动的时间，会些微减少。”小白通过这几次的经历进行总结。从她的角度，更能体会到身体的状况，毕竟她不存在烈阳下的时间，每一段时间都是连续的。
“可是凶手应该还没有找到才对……”林墨心中生出一种神秘的喜悦。
他开始怀疑，自己在为凶手还没有伏诛而庆幸？罪恶感在他的心中不断蔓延，牵引出道德上的自卑。但小白身体的虚弱，又让他感到无力的感伤，抹杀掉了转瞬即逝的喜悦。
“这么永远的消失掉，也算是灵魂进入了安眠？但……”和缓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她想要说些什么，那未说出口的话语却像是郁结在了胸口，不能自然地随她调遣。她回想起与林墨相遇后，发生的一切，一种残忍的可能性浮现在了脑海中。她暂时还不明了自身想法的正确性，决定暂时将它藏入心中。
“幽灵消失掉后，是会转生吗？还是会去天堂？或者是彻底意义上的消失掉？”
之前的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只希望这位幽灵可以消失掉，现在真正面对‘消失’这个结果，他竟开始考虑她的归途。
“……”她茫然地回视着林墨的眼，不再移开。
“要不要出去逛一逛？一直呆在屋子里，你也蛮无聊吧。”
“嗯，只要可以和我说话就好，偶尔出去看看也不错。”她将疑问抛之脑后，递来和煦的微笑。
“也许到了什么特定的地点，你会想起什么。经常去的地方，留下特殊回忆的场所之类的。”
“这也可以算是约会吧，我们一起出门。”她弯腰观察着林墨的表情。
“……”
“你不回答，那我就认为你表示同意了，没问题吧？”
“……”
回答她的话语需要勇气，而不回答却更需要勇气。
在林墨沉默的片刻，小白心中闪过一瞬念想，找不回记忆也不要紧，只要可以和他一起创造新的回忆就好了。
林墨整理好画具后，二人相伴朝着繁华的商店街走去。
雨中的街道，伴着两旁花坛里泥土的气息，红砖镶嵌的路面很好地发挥了优于柏油路面的排水性能，水洼很小，很清澈。耐磨的特性，让林墨走得很稳。
“喂，小哥，今天要买颜料吗？”画具店的老板放下手中的报纸，坐在店前的遮雨棚下，冲着林墨喊道。
“不买。”就算彼此熟悉，林墨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作出了简洁的回答。
“哦，下雨天还出门呐？雨会下大的。”店长提醒了一句，继续端起报纸看着新闻。
“雨天正好。”
林墨还是照样在雨伞下留着一个空位给她，二人并行着往商店街走去。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有点像傻瓜。”
“这有什么办法，只是寄希望于这零星的可能性。”
他微微抬起雨伞，望向空中的乌云。
“平时没怎么留意，雨天中的乌云，还蛮特别的。”
“特别？”小白朝他歪了歪头。
“轻巧纤细的雨丝是从厚重庄严的黑云中降下的，从第一滴雨珠接触地面开始，一团团乌云像是有着灵魂，相继排出雨丝。与白天轻飘飘的浮云不同，要严肃许多，就是有着可以容纳暴雨的器量，才可以久久地降雨吧。”
“容纳暴雨的器量吗？这么想来，还是得感谢它们，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平日人们总是下雨而唉声叹气，没带雨伞的人，会加快行进的速度，来逃避降雨区，很少有人会在下雨时，观察头顶的乌云啊。其实仔细看看，乌云也有一种美景。今后有机会，我想将它们绘在画布里。”林墨将伞重新放平，构想着今后可能会创作的水彩画。
“如果是平日都呆在家里，就不会有这样的体悟了，多去感受世界，还是有点帮助？”
“我其实也一样，从没有仔细观察乌云的景色，如果是之前，恐怕我会懊恼为什么又会下雨，买完颜料后，就逃往家中吧。最近这几个月，有些喜欢下雨了。我也变了吗？”
“将注意力从成功与失败的考量中移开，多去感受些绘画以外的事物，你不是要完成一幅画所以喜欢，而是因为喜欢才会去绘画，不是吗？”小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下意识就已经说出口了，可能是她知道自己的绘画水准不如林墨好，现在却站在高处为他提供建议，脸庞有些不好意思地染上绯红。
和林墨因为没有帮上她的忙，未能画出凶手的侧写图而羞愧相同。她也为自己没有帮助林墨画出更优秀的水彩画而惭愧。
“你喜欢吃冰淇淋吗？我看到前面有辆卖冰淇淋的小车。”林墨注意到了她绯红一片的脸颊，意识到了她的状况，适当地转移了话题。
“在下雨诶，天气这么冷，我不太想吃，你穿得这么单薄，吃冰淇淋不要紧吗？”她才想到自身忽略了幽灵身份的事实。和林墨待在一起，她经常忘记这一点，不知不觉想要和他站在对等的身份来进行交谈。并不是幽灵和人类，而是正常的异性之间的沟通。
幽灵又不会因为体寒而着凉，在说些什么呀！她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但林墨貌似也没有在意她的话语。
“那我就去买了。”
“喂，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想法吧，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吃……”她赌气似地微嘟起嘴，将头瞥向一边
“我在意你的想法呀，同时我也想吃。”
“……”听到话语的她，重新恢复了安定的神情。像是小兔子侧对着的角度转回了正面。
“一个原味冰淇淋。”林墨走到冰淇淋小哥面前说道。
“好，3元。”
冰淇淋小哥说完后，很快地开启了机器。也许是雨天的原因，不需要排队，并没有其他客人打伞排队。
“你真的买了。”小白因他在冷天买冰淇淋吃，而感到稍许意外。
“我不会因为区区的雨天就改变心意。”
“你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呢，在绘画中无论是什么事，都会画完了再处理，很专心。”
“如果在做事途中处理其他事情，那么容易没完没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灵感，也会跑掉。”林墨向她解释着。
“呃~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冰淇淋小哥听着林墨奇怪的话语，陷入了理解困难。
“没事，我什么也没说。”林墨敷衍地略过。
“你在做什么呀，不是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和我说话吗？这样会让你显得很傻。”小白提醒他。
“不要紧，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都有点傻。”林墨回想起之前的话语，搬了过来。
“傻的只有你一个，别把我拉上。”小白以看智力残缺人士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这样，很过分诶。好啦，我想着你明明有着自己的意识，但当我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刻意忽略你，感觉有些残酷，我想就算你在我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我也要重视你，至少可以和我说话。”
“你真是个十足的蠢货，这样别人不就认为你的精神有问题了吗？还是说，你要向每一个人都解释我的存在？”小白局促地说着，但可以感受到她雀跃的心情。
“反正都是少有交集的人，被误会也没什么。只要我们可以说话，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
“……”
“你生气了？”
“没有。反正我说话别人又听不到，你想怎么说话那是你的自由。被当成怪人的，又不是我……”小白不自然地掩饰着跃动的情绪，浅蓝色的眼中，却将她的喜悦曳露而出。
“那个……你在说什么？”冰淇淋小哥困惑地看着自言自语的林墨。
“你不用在意我，只是有些科研项目的计算，令我有些伤脑筋，我在做些计算，不小心说出声了。”林墨随意地扯着谎。
“拿好，你的原味冰淇淋。”冰淇淋小哥递来过来。
“哦，好，谢谢。”
向冰淇淋小哥道别后，两人继续朝着商店街深处走去。
“果然冰淇淋还是原味最好吃。”
咬了一口冰淇淋后，林墨感到身子传来一阵寒意，但比起这点寒冷，鲜奶油和牛奶混合制成的冰淇淋传递给舌尖上的甜味，更令他感到幸福。
“我也要吃。”身边传来小白的话语声。
“诶？刚才你不是说不吃吗？现在已经走了很远了，再原路返回好麻烦。”
“我改主意了。”小白不讲理地倾诉着渴求。
冰淇淋只有一个，这是双方都知道的事实，若是给她，那么就是间接接吻。林墨知道这一点，现在内心处于动摇不定的状态。是她不在意这些吗？如果她都不在意，那么身为男生又在犹豫不决什么？还是说她是明知道会是间接接吻，故意这么做？无论哪种情况，都让毫无恋爱经验的林墨慌乱起来。
“不可以吗？”小白抬头盯着伞下的林墨。林墨用余光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看起来必须要作出答复才行，已经不是沉默可以解决的了。
“可以是可以……”
正当林墨思考该怎么提示她这是间接接吻时，她低下头，轻咬下一块冰淇淋，她咬下口的位置和林墨挨得很近。
“好凉！不过很好吃~”她轻松自然地笑着。鼻尖沾上了冰淇淋的一点奶油。
林墨用另一只手微微将伞拿高，用指背靠近着她小巧的鼻尖。小白察觉到了彼此的距离在逐渐减少，闭上了双眼。林墨轻触她的鼻尖，为她拭去奶油，小白才缓慢睁开眼帘。
“你在做什么？”
“刚才你的鼻子上有奶油，现在没有了。”
“……刚才……奶油。”小白回想着会导致沾上奶油的过程。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做了什么，方才侧颜上褪去的绯红，又攀附了上去。
“……谢谢。”她轻声低头道谢。
“也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去喝点什么？用来替代冰淇淋。”
“果茶？前面就有卖的。”
林墨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街道十字路口边的一家奶茶店。哪怕是雨天，遮雨棚下也零星地坐着顾客。
二人朝奶茶店走去，林墨和店员简单交流后，便确定了需求的果茶类型，本想让小白来亲自挑选，但她说和林墨一样的就可以，接着就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了。
林墨特意吩咐了店员准备了纸质吸管，搭配着不透明的杯身。若是旁人有留意林墨对面的果茶，也并不会发现杯中的水深在逐渐降低。只要保持一定的稳定，便可毫无违和地便于小白饮用。
找到了小白所在的位置，林墨坐在她对面的白椅上。
可能是雨天淋湿了客人们交谈的欲望，连餐饮区的氛围都变得比以往安静些。
“小杯的可以吗？杯身太高，也许会影响饮用。”林墨考虑了她饮用的角度，小杯的应该合适些。
“量的多少不重要，只是尝尝味道。”
林墨与她以正常的音量交谈着，并没有在意偶尔飘来的视线。选择不透明杯身和纸质吸管也是为了维持两人交谈的闲适氛围。假若杯中的果茶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失，或许会有人认为林墨是魔术师，但并不能排除产生恐惧情绪的可能。在不解的视线中进行对话，要比惊恐中聊天相对好些，也会将对他人的影响降低。
“林墨，未来有一天，你的画可以让你空出一段休息的时间，你会做些什么？”她小心地不让杯身产生摇晃，眼中透出好奇，盯着林墨说着。
“旅游，虽然有出国的经历，但我没有去过太多景点，也不知道那些众人夸赞的风景。曾在画集中看到过很多奇景。我想亲身去看看，那些名家曾走过的地方。”林墨产生了一丝希冀，但很快消失掉了。
“那你旅游的时候，可以带着我吗？我也想去看看。”
“幽灵旅游不是很方便吗？”
“我想和你一起去，我不愿意一个人呆着。”
“我有想象过一个人旅游的场景，但和幽灵旅游，有些出乎意料。你想和我一起，我不会拒绝。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林墨对自己能否通过绘画，满足将来旅游的愿望，产生了怀疑。若是高中时期的他，对不确定的未来，抱着一定的信心。大学毕业后，他也在做着积极的努力来改善现在的状况，只是不能笃定自己肯定会达到期冀的高度。
“不确定的未来，是在不确定的日常付出中产生的。只要还没有停下步伐，仍会存在到达远方的可能性。”
一阵风吹过，将绵密的雨水吹斜了几秒。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留着清爽短发，面容瘦削的中年男子在台前点了一杯奶茶后，向空位走去。
“这里应该没人吧？我看周围的位置太挤了，只剩几个空位了。”中年男子向林墨问道。
“有人。”
“哦，你是在给朋友占位吗？”他注意到了林墨对座空位上的果茶。
“对，我后面那一桌还有个位置，你可以坐那里。”
“哦，好。”
他将揣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摊在桌上，坐在林墨后面。
——
短暂休息后，两人相继离开了座位。
“不等雨停了之后再走吗？”林墨身后的男子问道。
“雨停了就没有意义了。”
约莫向朝着郊区的方向走了一段时间，就快要走到商店街的尽头。
小白的步伐滞留在原地，她盯着娃娃机透明玻璃的内部，未能移开眼神。
蓝色和粉色双色调装饰的娃娃机，玻璃窗周围有着系带装饰。内部有着海豚，鲸鱼，小猫，小狗的毛绒娃娃。这对部分女孩子来说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平时的林墨，基本不会久留。但小白停在了这里，林墨也提起了一些兴趣。
“这是抓娃娃机，你应该知道吧。”
“这点知识我还是有的。”小白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满。
“那你要试玩吗？”
林墨将硬币丢进下端的机械凹槽后，为她让出一个位置。
小白观察着显示操作方向的按键和放下机械爪的按钮，迟疑了一会儿，望向林墨。
“你来帮我抓。”她盯着被关在玻璃柜里的玩偶。林墨可以从她的余光中感到一分埋怨。
“你不会是不懂怎么操作才找我来帮忙吧？”
“不是啦，笨蛋，我一个人操作按钮，机械爪动起来，会产生什么后果，你一点也不在意吗？”小白忧郁地向林墨提示。
“嗯……我很少玩，还是不要太抱期待……”
林墨回忆起小时候玩娃娃机的经历，成功的次数，很遗憾为零。
失败的经验也算是经验吧。姑且……
他专注地判断每一个玩偶被‘捕获’的可能性，小心地调整着机械爪的位置。
“……唔。”
位置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机械爪触碰到玩偶的瞬间，林墨隔着玻璃窗也能体会到一股脱力感。
他不清楚是这个娃娃机故意设置的陷阱，还是自己本身的技巧不够好。他又塞了几个硬币，尝试了几次，得出的结论是……
这并不是通过几次练习就可以令他掌握的游戏。
“你再试一次吧，这次一定可以。”
小白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她对抓娃娃这件事，像是有着难以言说的执着，只不过用的林墨的钱包。
“右边的黑猫，可以试试吗？”她盯着橱窗右上角，正坐在各种玩偶上方的布偶黑猫，向一旁的林墨示意。
要抓住那只猫，意味着机械爪要绕很远的路，保持稳定，最后将黑猫送往左下角的终点。
曾听说过，娃娃机的机械爪会在开始抓动玩偶的前两秒输送较强力，在后两秒输送较弱力，这也是为什么会在抓住娃娃的后一段时间感到脱力感的原因。
林墨已经不想再做新的尝试，只是察觉到小白笃定他会成功的模样，焕发了他内心中残留的不甘。他再度将手放在了摇杆的位置，操纵机械爪往右上角移动。机械爪缓缓落下，并没有与黑猫玩偶产生不必要的碰撞，完美地将黑猫抓起，徐徐地朝着左下角的终点移动。
就在林墨以为这次有希望成功时，机械爪开始脱力，黑猫玩偶朝下脱落了微妙的距离，但很快停止了脱落的迹象。小白用手穿过玻璃橱窗，托住了黑猫玩偶。在幽灵的托力辅助下，黑猫玩偶很顺利地到达了终点。
喂喂……这样玩可是要加钱的啊……
“这算是作弊吧。”
此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听林墨的话语，只是看着林墨怀中的典雅正坐姿势的黑猫，露出惬意的笑容。她并不是初次在林墨面前展露笑容。每当她在林墨身旁展露微笑，他的心脏便会加快鼓动的频率。只要是生理健全的男生，看见她砂糖般甜美的笑容，都会产生动摇吧。
“还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回到家中，再好好抱着吧。”
林墨克制着自己，尽量不让视线在她柔美的容貌上停留太长时间。
“诶、怎么这样……”小白撇过头去，银白色的长发遮蔽住她的侧脸，但林墨还是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失落。
“谁让你是幽灵呢……你抱着玩偶走在街道上的话，在他人眼中和玩偶浮空了没有区别。”
“人类好麻烦……”
“那用这个代替吧。”
林墨轻抚着她，为她理清柔顺如绢的长发，重复着摩挲的动作。他有些为自己的举动后悔，但意识到自己在主动与她亲近时，行为已经先于意识而发生了。
小白停滞在原地，没有闪躲，也不用言语制止。林墨可以通过微微发颤的长发，知道她不安定的状态。
“抱歉，擅自碰了你……”林墨认为自身未经许可的行为，对她有些冒犯。
“我很乐意你这么做……”小白眼角变得湿润，将精神放松下来，感受着林墨手心触碰的温度。
“不讨厌吗？”
“刚开始有点痒，但很舒服。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温度，但你无法感知到我的体温吧。”
她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了，但林墨还是能够感受到她话语中的低落。
“嗯……”
“幽灵不能做到拥抱，握手的动作。只能掌控好彼此的距离，用视觉做到形式上的互动。这种常人能够轻易完成的交互，幽灵也没办法实现。所以从你发现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很感谢你。可以被人了解，与人交谈，我很幸福。与你相触的瞬间，我可以体会到人的温度，谢谢你为我带来的所有。”
林墨认为自身并没有为她做太多的事情，只不过是允许她在自己身边生活，偶尔和她聊些无关紧要的事，给她带来些新的体验。但就是这些很寻常的东西，她却视为珍宝。
“……并不是值得感谢的事，换一个人也会做这些事，会做得比我更好。”
小白缓缓地摇了摇头，身体像是适应了林墨抚摸的触感，停止了因紧张而产生的颤抖。
“很可爱……”林墨对她说道。
“……什么？”她白皙的侧颜，浮起红晕。
“猫咪玩偶很可爱，你的眼光不错……”林墨仔细观察着黑猫玩偶。
“哦……”小白低声回应，像是略有不满。
“怎么了？不是你挑选的吗？”
“没什么……”
林墨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就这样维持着平静的日常，与她同行……
——
用力摇晃秋千的绳索后，林墨松开了手。
小白坐在郊区秋千的木椅上，槐树在这座远离人烟的公园边，散发着未被雨水掩盖的清香。
观察着她因秋千上下摆动而露出的笑颜，林墨的心跳失去了平日的节奏。只是在她身旁，便可使他满足。这算是喜欢吗？
“这个速度，可以吗？需要再快些吗？”林墨担心秋千摇晃的速度太慢，会让她失去兴致。
“保持这样的速度就可以。”
会因为她的回答而忧郁喜悦，担心她是否可以感到快乐。这算是喜欢吗？
“失忆前，你过着怎样的生活？”
“你问失忆的人，以前的事，不觉得蠢吗？”
想知道她曾经的事情，希望更了解她。这算是喜欢吗？
“林墨，将来有一天我会消失掉的话，你依然会是原来的状态吧，在出租屋里绘画，偶尔去准备些生活必需品。”
“你会消失吗？”
她消失后，他会怎么做？林墨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小白的身体会在降雨快要结束时，变得比以往更透明，但并没有忽然消失的迹象。
“我不知道，只是突发奇想地问问。”
“我依旧会是原来的样子吧，就算是现在，依旧将很多时间放在了绘画上。不过，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这样就好……”她的笑容很安心，林墨想象着没有她的未来，心中升起挥之不去的焦躁。期待着与她的未来，这算是喜欢吗？
重视着和她的感情，无法判断情感的归属，慎重地停留在友情与恋情界线一边的林墨，不断地辨明恐惧又焦急难耐的感情。如今的他，决定迈过这条线。
“我喜欢你，是对恋人的喜欢……”林墨将心中留存迷雾般的情感拨开，用窥见的真心，甩开紧追不放的胆怯，向她诉说着渴求。
“诶？你说什么……”小白控制着秋千摇摆的幅度，速度缓缓地降下来，以便可以更清楚地听见林墨的声音。
“我说……我喜欢你，可以接受我的感情吗？”林墨提高了音调，在这所人烟稀少的公园，他的压力却如同站在聚光灯下一般。
“喜欢？我？”小白离开秋千，浅蓝色的双眼紧盯着林墨，试图确认恶作剧的可能性。
“对，只喜欢你，在我面前的你。”林墨不再闪躲，回视着双眼炽热的她。
“我是幽灵啊~你怎么可以喜欢……”
“你是什么身份，有着什么样的经历，我不考虑这些。我只知道，在我眼前的是你，为我带来欢乐，一起承担忧愁的是你。旁人怎么看待我，并不重要。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你可以露出笑容，就足够了。”林墨不想让他的感情被世界的枷锁束缚，也许他会被当作怪人，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喜欢眼前的少女，只需要知道她的想法。
在林墨等待着她的回答，却迟迟没有回应，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告白会不会太过尴尬，或者她在思考如何拒绝他。林魔紧攥着双手，想要逃离被无声的沉默笼罩的公园。
槐树的清香在风中飘散，小白渐渐地靠近他，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他。
“就算是接吻，你也感受不到吧……”她嗫喏地说着。
“可以喜欢我吗？”
“笨蛋~会这么做的，只有恋人。”她双手环抱着林墨，在他耳边呢喃……
——
两人在雨中相伴，雨伞遮蔽了天空的视线，乌云也无法窥探。
“再走一段，就回家吧。”
“嗯……”
郊区街道的十字路口，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小白忽然停下来脚步。
“怎么了？”
“只是有种熟悉的感觉，也许之前来过这里？可能是我的错觉。”小白出现了轻微的眩晕。
“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有些苍白……”林墨留意到了她的状态。
“林墨，我们今后还会再见面吗？”
小白的身体变得比之前更透明，雨要停了吗？
“当然会见面，哪怕是我们有一天失联，只要概率不是零，就有见面的可能。”
“只要概率不是零，就有见面的可能……”她重复着林墨的话语，慢慢融化了冰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