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曾经犹豫过无数次是否要将这个问题说出来，这种不明不白，又略带畸形的关系，一直困扰在心头。

“换成其他人就算了，”希瑟塔每个字都说的很用力，“……唯独不想被你说这种话。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你只是我玩腻了就会抛弃的血奴，你也发自内心很讨厌我吧？现在说这这些算什么？”

“我确实在害怕着您，”苏绫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她已经决心把这些话好好讲出来了，“但是，没有那么讨厌。”

“因为我慢慢理解了，您心里所想的东西。”

如果说莫尔娅是以温柔的言行粉饰生性的残忍，

那么，希瑟塔就是在用看似冷血的话语，掩藏迷茫的内心。

那些她在阁楼中发现的、明显对血族不利的禁忌笔记内容，以及每次让苏绫“侍奉”时动摇的眼神，苏绫琢磨了很多遍，终于慢慢理清了思路。

眼前的公主殿下，有着与言语完全不同的内心。

希瑟塔在一遍一遍地要求着自己，按照血族的规范行动，剥夺苏绫，欺负苏绫。但当苏绫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时，她又会变得心软。

希瑟塔一直在用刻薄的语言隐藏真实的自我，只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心中的动摇。

“你……是抱着多大觉悟说出这种话的？”

希瑟塔冷冷地看着她。

苏绫没有回答，但是，眼神没有退缩。

“你……”希瑟塔终于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算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失去了冷静，才会在你面前露出破绽。”

苏绫安静的聆听着。

希瑟塔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雨后放晴的天空，伸出一只手，让房檐上的水滴落在手心，目光随着手中的水渍。

“你是为了得到答案，特意来找我的吧？”她突然说，“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血族和人类，你觉得有什么不同？”

苏绫摇摇头。

仆人平时不许随意谈论血族的是非，虽然时不时总有人越界，但这条规定仍然使得血族的相关信息在仆人之间流传较少。

这也是为什么苏绫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对于血族的习性等事只有一知半解。

“两者相差甚远，却又极其相似，”希瑟塔接着说，“血族并不需要以人类的血液为生，吸血不过是取悦自己，获得力量，延缓衰老的速度罢了。不管是器官还是外表，血族都与人类大同小异。

“不同之处在于，血族的生育率极低，生命比人类更加漫长，不论是体力、感知力还是身体的痊愈能力都比人类要强的多，因此，死亡率也相当的低。

“正是因为不会轻易死亡，血族也从来不会像人类那样重视生命。比起活着，‘掠夺’才是家族的主题，通过剥夺别人的物品填满内心的欲望，填补漫长的生命，这，是血族的本质。”

“但，也不全是这样……”

苏绫抬起头看了一眼希瑟塔。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特殊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天敢对希瑟塔讲出这些话。

“或许是吧，反过来说，人类中也有热衷于欺压、霸凌他人者，”一阵凉爽的风吹来，把希瑟塔的黑发在风中吹散，

“在这个安塞尔斯，被血族所统治的地方，有些人敬仰着血族，有些人厌恶着血族。

“但不管是敬仰还是厌恶，他们大多认可着对这种统治与被统治的，凌驾与被凌驾的关系。就算想要推翻血族的人类，也不过是想要凌驾于其他人类和种族的位置上。”

然后，她终于转身，面向苏绫，一缕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勾勒出她头发的轮廓。

“你，和他们不一样。

“在最初被送到城堡的那天，你让我不要杀你，让我非常意外。因为血奴都是经过严格的思想筛选，从人类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不可能对血族说出这种话。

“你那副表情，就像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一样。我很感兴趣，把你留下了。”

居然是这个原因。

苏绫偷偷咂舌，这点倒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她一直以为希瑟塔看上自己，是因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外表或者单纯馋她身子，还让她产生了一种美貌救了她一命的错觉。

“贵族们一直拿我不用血奴的事对我阴阳怪气，让我非常不爽。遇见你正好，我要让那些贵族知道，我并不是不能使用血奴。”

回忆到那时的苏绫，希瑟塔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真正接触过后，我才发现，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从一个和我所处的社会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成长起来的。

“你的身上没有那种掠夺与被掠夺关系的印记。就算现在屈服于我，你从来没有自己低我一等的自觉。不仅如此，也看不出丝毫想要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欲望。”

苏绫心里暗暗的“咯噔”一声。

她以为自己对对方的观察已经足够细致，却没想到，希瑟塔也在一直关注着自己。

尽管不知道穿越的事情，希瑟塔仅凭和她的短暂相处，就大致猜透了她成长的环境，心思敏锐至极。难怪身为长公主的莫尔娅，一直对于希瑟塔心有芥蒂。

“……很久很久以前，在安塞尔斯建立之前。博雷坎斯坦帝国曾经有过这样观念的学者，但现在，你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早已易主，有关那个帝国的一切，都成了书中的陈年往事。”

她眼神中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尽管这不符合她现在的立场。

苏绫忽然想起来，在那本希瑟塔的笔记上，写了许多有关博雷坎斯坦的过去。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成长的？我派人去过你成长的村落调查，可惜一无所获。”希瑟塔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那个，”苏绫终于觉得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下了，她手忙脚乱地比划，“我、我老爹他虽然没教过我什么，但是，那个，平时也有读很多其他书，所以……”

“书？叫什么名字？”希瑟塔困惑地看着她。

“但是但是，但是已经搞丢了！”

总之先糊弄过去再说！

“这样啊，算了，这个不重要，”希瑟塔也没有继续深究，她回到苏绫的身边，“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对待你？我思考了很久……我想，这就是答案吧。

“我被你身上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吸引，真是荒谬。”

她自嘲地笑了笑。

“不愿意伤害你，怕你难过，或许吧？我不否认，我确实对你有点特别的感情，才会把这些话都告诉你。

“但是，我时刻记得我的身份，安塞尔斯的公主，纯种血族，不要妄想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改变，”话说到这里，希瑟塔的面容渐渐变得清冷，

“就算我内心有那些不可理喻的想法，我也会扮演好我的角色，按照血族的规则生活下去，任何人……我不会让任何人认为我是软弱的公主。”

转瞬间再望去，眼前的黑发少女傲然站立，容颜恢复了往日的冰冷，美丽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那双瘆人的血瞳，唇畔微露的尖牙，和苏绫最初见到的残酷无情的血族公主，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