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绫离开房间，希瑟塔停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望了很久。
为什么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她呢？
她开始后悔。
就算被讨厌，也绝不能成为被轻视的人，所以永远不能摘下自己的面具——她明明早就这样决定好的。
不要松懈，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轻易表露感情，因为那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事。
安塞尔斯变成现在的样子，不也是父亲懦弱的错吗？所以她才不想变成他的样子。
现在，全都搞砸了，因为一个无关的外来者。
“果然，还是该让她消失，”面向苏绫离去的方向，希瑟塔眼中一冷，自言自语道，“只要她消失……”
【你做得到吗？】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响起，就像在敲击她的灵魂一般，把希瑟塔说到一半的话打断了。
【你根本做不到，就因为她来到了这里，你破绽百出 ，处处犯错，连基本的理智都失去了。】
希瑟塔紧咬着牙关，方才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看吧，你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血族。】
她不断想要否认的，想通过欺负苏绫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能抛掉那些无聊的想法，像其他血族那样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行事。
但，一次却又一次失败。
如同掉进了蜂蜜里的昆虫一般，越是挣扎，越是下陷，直到被粘稠浆液完全吞噬。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想承认。
今天下午，仅仅是和苏绫相处一阵而已，那些在议事大殿里积攒的怨恨，以及见到莫尔娅油然而生的烦闷，就消散了许多。
希瑟塔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走到自己床前，俯下身，轻轻抓起被单的一角。
那上面还残余着苏绫的体温，让她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
秋意渐浓，安塞尔斯也步入了多雨的季节。
细丝般的雨缠绵不绝，轻轻拍打着城堡的古老石墙，本就压抑阴暗的觐见厅像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灰纱。
苏绫跪坐于冰冷的地砖之上，长裙散落在地，她手中紧握着一块浸湿了凉水的抹布，机械地擦拭着地毯上那片突兀的污渍。
啪嗒、啪嗒。
雨势渐急，敲窗声愈发密集，像急促的鼓点敲打着苏绫本就纷乱的心绪。
她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飘远，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放慢，直至完全停滞，手中的抹布滑落，掉到了大腿上。
“啊呀……”
很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拾起抹布，加快了擦拭的速度。
得抓紧时间干活才行，再做不完的话，今晚估计又要挨卡珊娜一顿批评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你是从一个和我所处的社会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成长起来的……”
干着干着活，她又不自觉的想起了希瑟塔的话。
这是当然的，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小说的世界，在她原来成长的地方，也不存在这样的等级与压迫。
就算她想努力装成和其他女仆差不多的样子，但毕竟来自另一个文明，心态上的细微差异总会表现在一个人的言语和行动上，因此才会被希瑟塔察觉。
“那个女人观察力也太敏锐了吧……”
动作虽未停歇，苏绫的眼神却空洞无物，心不在焉地游走在现实与思绪的边缘，指尖的抹布在污渍上反复摩擦。
苏绫干活干到一半，突然感到头顶一凉，耳边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顷刻之间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从头顶蔓延到全身。
坏了！难道漏雨了？
这城堡虽然年纪挺大，也不至于一阵风就能把天花板掀走吧！
她打了个寒战，猛地抬头，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觐见厅的天花板高高立在空中，安然无恙，光线依旧暗淡。
“还好还好。”
苏绫长舒了一口气，一身湿漉漉地站起来，回过头像刚才声响发出的方向看去。
一个同样身着女仆装的女孩，正狼狈地躺在不远处，身旁是一个倾倒的铁桶，桶内的清水正汩汩流出。
看来，刚才就是这个女仆不小心把水泼到了她的身上。
“对不起！”
那女孩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脸色苍白，眼中闪烁着愧疚。
两人对视片刻，苏绫的心中虽有点不满，但看见对方一副惨兮兮、邋里邋遢的样子，也只能收起埋怨的话语，无奈摇摇头。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小步上前。
“你没事吧？”她伸出手，想要扶起那女孩。
“没事，没事的，唉……城堡建起来的时间也很久了，地面总是不平坦，真是让人头疼。”那个女孩握住苏绫伸过来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待到她抬起头的那一刻，苏绫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不，不只是眼熟，她不久前才见过这位。
灰黄的头发，瘦长的脸颊，薄唇紧紧的抿着，眯起的眼睛像是一条细线。
“……提……”
苏绫情不自禁的张开口，就差点要把“玛伦提亚”这四个字说出来了，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玛伦提亚那天并不知道她在蒂伊房间之外，所以在对方的视角里，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才对。要是她把名字说出口的话，搞不好会让对方起疑。
“提？你在说什么？”
玛伦提亚困惑地看着她。
“我我我我……我是想说天气真好啊！”
苏绫大脑飞速运转，胡乱找了个理由。她话音刚落下，耳边就响起了一声惊雷。
对啊，现在可是下雨天。
坏了，这也太尴尬了！她开始痛恨自己迟钝的脑子，好想不想，找个这个理由！
“好天气啊……”玛伦提亚歪着脑袋，看了看窗外，“你的品位还真是特别。”
“对、对的！我呢，特别喜欢这种下暴雨的天气！所以觉得这是个好天气。”苏绫做出一副欣赏窗外雨景的模样。
“好吧，”玛伦提亚一脸不理解，她正在试图拧干自己围裙上的水，冷水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不提这个，刚才是我的错，把你的衣服弄湿了。你还有换洗的衣服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把我的衣裳借给你吧。”
“谢谢，不用的，我有的。”
“嗯，也行，省得我再去拿一趟，”玛伦提亚擦干自己的手，然后伸向苏绫，“初次见面，你是苏绫对吧？我叫玛伦提亚，算是和你认识了。”
苏绫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总有点不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