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打算再这里多呆一会儿吗?”少女把肉片和菜一起放进嘴巴里,扒拉干净碗里最后一口饭后,放进了粗糙的石头凹槽里,横着的竹子流出细流,浇到碗筷上,她的弟弟正吵着要来试着洗碗筷。
“那我们就赶紧吧,如果太阳落山,我们就没办法找那位大人呢。”少女伸个懒腰,打个饱嗝。
“妈妈,那我出门了哦!”
“逛完之后早点回来哦!”妈妈的声音在房子深处传来。“黄昏了就赶紧回家,回不来就住别人家,知道了吗?”
“好!”
“为什么要在晚上前回家呢?”再次走上石板桥,天空高悬太阳,应该是中午的时候。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因为晚上很危险,很可怕啊!”
她举起手,弯起手指装作猛兽的爪子,一副要扑过来架势,想要吓自己。
“大半夜不回家,可是有黑色的怪物把你给抓走的哦!”
“是吗,那你之前所说的和平也是虚妄的吧。”心里突然划过这句话,又立刻湮灭掉,没有说出口。
“这孩子大概是听了些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无厘头小故事吧,这些小故事总跟夜晚相关,是为了让小孩子们远离黑暗中的危险,一定是这样!”
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逐渐靠近自己,原来村外还有麦田吗?
“沙沙”声渐渐响亮起来,自己在上大学前,总算是见到了真正的海,那里的海浪发出的声音,如同母亲哼唱的不成调的歌谣,想让自己纵身跳入她的怀抱。
深吸一口气,伸展手臂,这里清新的空气在城市里可太稀有了,还有这望不到头,连接到天的笔直地平线。城市里稀有的蓝天也会被黑色的电线割得粉碎。
路上没什么人,也许是因为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吧。周围安安静静,除了那些酷似海浪的麦浪声,孤独倒是没觉得多少,安逸这个词形容现在是再合适不过。
“好了,我们到了。”
面前石制的牌坊,用古代的方式,繁体字和倒着写上了村子的名字。
“禾,寇,镇。”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没错,这就是我们村子的名字,而那位大人一般都在村外游荡猎杀那些家伙,守护我们村民,只有在黄昏才会回来,有时也会在天黑后才会回来。”
“也就是说,我得在这儿一直在这等到天空变黑吗?”
“也许是吧,不过您也可以直接去村外找找,您绕着村子外走一上一圈,或许就能找到那位大人呢?”
女孩用手指向牌坊的外面,那与牌坊里的世界截然不同里,充满了寒冷阴暗,遍布杂草和树木,只有一条狭长的小道。
“那应该就是那个家伙压出来的吧。”
“那你能陪我一起吗?”下意识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那干脆就利利索索的说出吧。
“外面看上有点可怕呢。”
外面的气氛可比起牌坊内阴森了不少,仿佛剪刀切开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很抱歉,这次我没法陪您呢,我不能离开村子,妈妈她会担心的。”少女脸上满是愧疚,手指的末端都在颤抖,看着这可怜兮兮的,心里也不忍强迫她,只得自己一个,默默走向外面恐怖的世界。
周围都是侵犯天空的树丛,吱吱喳喳的鸟叫和虫鸣从里面传来,却不知道在哪个方向,没有悦耳动听,只有胡乱恼人的尖叫。
手心渗出汗液,口干舌燥,沿着小径慢慢行走,脑子也开始觉得隐隐作痛。
“要是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呢?”路旁的树丛和嘈杂声音似乎了无变化,加剧了内心的慌张。
“没关系的,只要原路返回就行啊。”
一堆鸟儿突然从树丛里钻出来,伴随着一段尖锐的嘶喊。瞬间身体发软,手也跟着颤抖着。
“要不要跑回去呢,说不定自己已经消耗了不少时间,只要稍稍等一下,说不定就能等到那家伙回来。”
回程和继续前进的思想不断纠葛着,自己总得下个决断。
“是的,回到村子了继续等待是最安全,是让自己感到最安全的方法,可这样的枯燥的等待真的很没意思,而且,她的事情拖延可拖延不得啊!”
握紧了手,咬紧了唇,继续前进吧!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连虫鸣和鸟叫都变成嘈杂的噪音,而不是恐怖的助燃剂。金色的碎屑却就在前方一闪而过。
立刻抬起双脚,奋力跑过去。
金色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们在扭动着身躯,莫名让人想起巨蟒为了捕捉猎物,运用自己的庞大,细长的身躯,进行翻滚和绞杀。
事实也的确如此,少年正和液态(还是胶状来形容更合适呢)的黑暗怪物搏杀。
一把通体青色的鱼叉不断刺向,而底下这个被压制的家伙,在利刃刺向自己前,变化出一个个空洞,剩余的部分化作绳索,处处袭向要害处,鲛人少年也一样灵活躲开,熟练到不行。
“话说,鲛人,人鱼,用鱼叉是不是有点地狱笑话了?”
完全占据上风的局面,少年眯着眼,细细寻找着什么,眼睛在睁大的同时,空出的那只手迅速刺向一堆黑暗中,不断蠕动的黑暗停顿了,又立刻膨胀,直至炸成了一团烟花。
坚硬的黑色碎屑蹦到脚边,大半截直直插进了岩石里,而那个位于爆炸中央的家伙,鱼尾的部分,金色的鳞片和碎屑蹦出火星子,人类的那半身血淋淋,贯穿伤在一股一股往外喷血,插在身上的黑色碎屑,他只是直接用手缓缓往外拔,扭曲的脸和颤抖着的手与身体。
遇到这种东西,应该没有人会选择待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吧。
身体立刻先冲了过去,脑子里迅速思考着要怎么去处理这些伤口,摸向自己扣在腰间的枪,希望自己在课堂上学习的急救知识还在脑子里待着,最好还是先别让他乱往外拔。
那家伙也注意到自己,脸上却没有疑惑的表情,只是猛地回头,扫视身后的墨黑般的密林,鱼鳍间透明的膜在不断颤动,指间长着的薄膜的手也攥紧了手里的武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刺耳的,却无法辨认是何等物种的惨叫,耳朵感受到蜂鸣声,湿润的液体也从里面缓缓流淌出来,用手一摸,手上满是红色,无法遏制的眩晕也随即袭来。
地面上什么时候出现了尖锐的黑刺,直接倒在地上,身上绝对会出现不少的创口,抬起手臂护住脑袋,做好了牺牲一只手的准备。
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了要倾倒在地的身子。
五感的四个都没了用,眼前蒙上一层血雾,鼻子也报废了,不断往外冒血。
只有湿漉漉的触感,久久僵持在腹部,心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安心的睡吧,有我在没人能打扰你的美妙梦乡的。”少年的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心间,他闭着眼睛,露着鲨鱼的牙齿,在太阳初生的光里,灿烂的笑着。
再次睁开眼睛,自己躺在那熟悉的被褥里,望着熟悉的雕花木梁。
身旁的家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尖锐的手指捏着几张有些泛黄的纸,抚摸着脖子上多出的一个精致的长命锁金饰,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啊,你已经醒过来了啊?”
缓慢起身,蓝白格子的被子滑落,它刚刚连被角都塞得整整齐齐,而身上本该出现的,数道剧痛的伤口,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面前这家伙身上散发着血腥味,估计没有像自己一样恢复如初。
“你是故意让我自己去一个到外面找你吗?”
“我只是给出了选择而已,是你的选择决定了这样的结果。”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吱拉”一声,窗子被打开了,冷色的月光就照了进来。“即使您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您的,毕竟您的内心还有一缕郁结并未消弭,我说的对吧?”
少年的脸露出如同太阳般灿烂的笑容,如同刚刚的梦里,还是昏迷前弥留的景象。
他的上半身裹着各色的布条,以为是什么节日庆典,名胜古迹,那些被承担了人们大大小小,各种美好祝愿的古树,或是什么乞求幸福的仪式。
虽然颜色上看上去略显杂乱,但包扎的手法十分标准,布条也看上去都很干净,下面的伤口应该是被好好处理了。
一阵清风拂过,供桌上的纸就落在了自己手里。
“想看看吗?那就看看吧。”
字迹是无比熟悉的感觉,上面是对某人的问候和安慰,还有满满的歉意。
“我很抱歉,孩子,我的孩子,我是如此之长的时间没能联系你了。你所在深夜里,给我写的那无数封无法寄出,包涵对我思念的信,然后心灰意冷的,投掷进给我供奉的香炉。
我无一例外都接受到了,我保证我全都看完,并深刻铭记于心,但为何没能一封,一页纸,一行字,一个标点符号也好,却都没能回复你。
我,为此感到十分抱歉。
我在你年幼之际便早早将你抛弃,这是我的错,是我的大错特错,我深知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赎轻的罪过。
我知道你内心感到无比的愤怒,怨恨与悲伤,面对那些掠夺了村民们性命的玩意,感到束手无策,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但是快要结束了,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困扰村子的那些东西也会消失,所以在那之前请再坚持一下吧,不会太久,不会太久——
但在这之后,请你忘记我,我知道这很难,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我这个已经毫无资格的家伙的话,怀念我,远比我接近我,更能让你感到幸福。
我从未抚养过你,并不称职,也没什么资格和能力去做你的母亲,而你已经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你比我强大的多,坚强的多。
我确信,即使今生之后没有我的存在,你也能过得很好,我会为此感到骄傲。”
“这是?这东西我见过,还有你,你,我好像也见到过,我绝对是见过的!”
眼前的眩晕和疼痛越发剧烈,面前一黑,并非是自己晕过去了,肩膀上清晰的感到一股重压。
是眼前的家伙用亮晶晶,发着光的眼睛盯着自己,死死压着自己的肩膀,重压之下,感觉自己的骨头在隐隐作痛。
“真的吗!?真的是你吗?!你见过我!我也见过你啊!你经受住了祂的考验,切实来到这里了。我以为那只是又一场恐怖又恶心的梦而已!我以为我只能看那些东西一点点蚕食掉,养育我长大的地方,带走我所有珍视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我去做什么,好像都是无能为力,他们好像在玩弄我一样,变得越来越嚣张。可你的到来,一定能改变一切,你一定,一定能改变祂的心意的!如果带你去那里,你也一定,一定能见到祂的!”
滚烫湿咸的什么东西不断溅到了脸颊和手上,面前的家伙哽咽的声音,抽动着喉咙,即使背光,自己只能看见他闪光的眼睛,那副激动的面红耳赤的样子,自己还是能想象出来的。
“我,我——”
窗外的与自己当时见到的,毫无偏差的,死人眼睛一般的黑色月亮。
“拜托请让我再考虑一下吧,好吗?”
“啊?是,是啊!这种拯救谁的事情的确不该这么勉强,对于初来乍到的你来说一定很过分吧?”
他迅速起身,鱼鳍在剧烈的颤抖着,月光中抓出自己的武器来。
“待在这儿,他们居然敢进村?!”
“你怎么办?!你还受着伤!我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去!”
“不行!他们有多难缠,您应该感受到了,放心吧,就身上这些伤早就好了。”
他的利爪随意一抓,身上的缠紧的绷带,噼里啪啦的崩开,散落一地,只剩下遍布全身的,白得吓人的条状的新生皮肤。
“如果你实在担心我有什么安全,那要不要赌一赌我明天会毫无伤痕的站在你面前?如果我赢了,那你可就得跟我一起去找我的母亲了,怎么样啊?”
他凑在自己面前,鼻尖差点就要碰在一起,让人想起家里可能会有的一只小狗,用湿漉漉的鼻子碰自己。
再一眨眼,他便消失不见。
眼前一黑,自己堕入了层层黑暗中,身体仿佛被污泥覆盖,越是挣扎越是束缚,湿黏的感觉越是遍布全身。
“哦,说真的,我的孩子,你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生,倒不如说,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可称为奇异的发型和眼睛,浓重的黑眼圈和浓重到散不开的阴郁,粘连在这个看不出是少年还是少女,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家伙身上。
“啊,呀呀,哈哈哈哈——”
可惜自己目前只能发出这种东西,咧着嘴冲祂笑。
“你,你这小家伙是在嘲弄我吗?!”
祂掐着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提溜起来。
“可恶,这神经病是要杀了我吗?”
不,不对,自己并没有感受到疼痛,自己也并没有被祂掐住,自己只是站在一旁,观看着,祂掐住某条年幼的有着金色头发,金色鱼尾的鲛人。
“噗,啊啊,妈——妈妈——”
小家伙为了缓解脖子上的束缚,尖锐的爪子,自然而然的攀住了少年,或是少女的胳膊。
指甲穿透风衣和毛衣,红色的血液顺着胳膊,最终顺着手指尖滴了下来,将他的浓密卷曲的金色头发,脸上,睫毛染红。
“不,不不不,不对,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
祂并没有开口说话,崩溃的神色也没有在她脸上流露半分,只是缓缓将手指松开,仿佛这是一件十足艰难的事情,任由小孩子摔在了地上。
可崩溃的哀嚎,的的确确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啊!!!!!”
“呕——”
充斥了大脑的声音,自己无法克制的干呕。
而一股刺鼻的味道直钻鼻粘膜,又让自己从反胃生理性痛苦中拉了出来。
“如果自己是在梦中,怎么会能闻到味道,感受到痛苦呢?”
刚刚的恐怖情景,并未吓到尚且年幼的鲛人,他用还短短的胳膊,撑起上半身,爬向瘫倒在一颗树下,窝在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祂的怀里,闭上从儿时就跟鸟羽一般华丽的睫毛。
那是十分粘稠的粘稠脓状物,正在祂的背部缓缓隆起,肿大,直至变得透明光滑,即将破裂。
“哈哈哈哈,快去把他杀掉吧,如果不去杀掉他,那就去杀死自己吧!你自己也明白的,对吧,你根本就无力抚养他长大!为什么会在这片天地萌生这家伙啊,是你的那个老师让你又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吗?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友善的对待你哦!他跟那些男人一样,只是贪图你青春的肉体。关于他流言蜚语,你不是早就听说了很多很多的吗?”
“而且这种东西,早就在你,选择蜷缩在那个阴冷的储藏室的,电脑桌下的时候,就已经死光了啊!这么些年以来,只有我一直在陪着你啊!所以乖乖听我的话吧,就现在,把他掐死吧!”
黑色的脓肿,伸出细长触手,紧紧的勒住住祂的手臂,手指,操作着祂的身体,将手按在了怀里家伙的脖子上。
面前的画面,脑中响起的声音,自己都感到十分熟悉。
“不行!一定得去提醒祂,不能这么做!这样一定会出事的!”
“给我闭嘴啊!”
黑色的囊肿,变换为黑色萝莉的剪影,同样咧着戳穿脸皮的骇人笑容,弯曲的眼睛。
“你这只是,盯着发光荧幕的家伙,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悲剧吗?!别开玩笑了!改变别人!?开什么玩笑,你根本就没能力,你这个无力无能的家伙!从这个世界,到你所在的现实,你什么都做不到!你从未拯救祂,也无法拯救任何人!自大且无能的废物!所以现在就给我乖乖待在原地,好好看你的挫败吧!”
“好烫!可恶!怎么会碰不了他!难道是因为他是因为你和那位老师的邂逅,才诞生的吗?!真是恶心!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银色手枪,从祂的怀里抽出,指向的却并非身后的瘤肉,而是自己的脑袋。
“嘭!”的一声。
血液和白色的脑浆一同溅射到自己和他怀中的鲛人。
明明那么大的响动,他却只是翻了个身子。
只剩下脖颈之下的尸体,带着背后的肿瘤,仿佛被燃烧一般,迅速焦黑,破碎。然后,化为树下的点点小白花。
而自己现在才发现——
在自己的脚下,还有更远方,一望不到头的彼方,如同孩童握在手中的绿色蜡笔,涂就的绿色草坪上,早已长满了一个又一个,类似人形的花丛。
“啊啊,真可爱啊,我的孩子,那么我得给你起个名字才行。”
一个少年,还是少女,从一间乡下的房子里走出,抱起还嗦着手指,被祂自己的血染红金发和睫毛的小小鲛人。穿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的手,一下一下的磋磨着他软糯白皙的脸皮。
“既然你已经诞生,而且是我的孩子,那我还是给你个名字好了。”
“啊啊,哇,哇,哈哈哈——”
小孩亲昵的抓握着带着手套的拇指上的白扳指,祂稍稍仰首,思索片刻,一阵风吹来,地上的小白花摇曳着,淹没了祂的鞋底。
“那,就叫你‘涌’好了,是涌泉相报的涌,谐音和含义,为勇气的勇。希望你以后能不像你妈妈我一样,懦弱胆怯,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守护不好,什么都改变不了——”
“嗯哼?!”
“啊啊,不该向你这么个孩子散发阴暗情绪了,我们——”祂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身子。
“一起回去吧!”
身体被猛地拉伸,眼前的画面逐渐远去远去再远去,框定画面的发光矩形变得越来越小,黑暗顷刻吞没了余下的部分,。
“……你…还好…吗……”
“快……醒醒!”
“到起床时间了!还打算不醒过来吗?不然我就要动刀子了!”
身体突然就找回了控制权,主动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阳光直直射进眼睛里,再狠狠的眨几下眼皮,眯着眼睛,刚想想要说些什么,抬起手想要,把这光遮住些,实在是太刺眼了!
就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脑袋到身体混混沌沌的感觉,瞬间清醒,冷汗直下。
闪着光的尖锐刀口,贴着脖子,折射着外头的光,照在自己的正在闭着的一只眼皮上。
自己的伸出去的手的手指节,差一点就要撞到刀刃上。
“哎呀,您总算是醒了,差点以为您也出了什么事了呢,也就跟着就这么一睡不起了。”
卷曲的,被他母亲的血给染红的长发,三三两两,落在自己视野周围,实在让人有种深陷蛛网的错觉。
浓重的血腥味便从他身上传来,自己无法克制的皱了下眉头。
“啊,血腥味很难闻吧?这也难怪,不过我并没有受伤哦,你看你看!”
邀功一般,他将我扶好,拔出插在地上的,差点夺走自己手指头的鱼叉,如蛇一般打转,卷曲的长发,也轻飘飘的飘起,漏出光洁精壮的后背。
浑身上下,的的确确是一点伤口都没有。
“所以你之前难道都是故意受伤的吗?”
有些不礼貌的问出这种问题,不过这家伙应该也不会感到生气的吧?
对吧?
“当然不是了,只是这次,我收到了妈妈给我寄来的礼物了,我很高兴啊!一定是这个护身符起了什么作用,所以我想,我们必须要去见祂才行!就是立刻马上现在!”
“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拉住了手,仿佛飞一样离开了庙宇。
走上石板桥,桥的对面堆满了人。
男女老少,手里抱着各种东西,满脸愁容,但却仿佛看不真切,仿佛他们所有人的脸都打上了马赛克,还是自己跟他们这群人?隔着一层起雾的玻璃在说话?
前面几个看上去就有劲的小伙子,和那个小姑娘站了出来,拦住先要上前关切的众人,不断的喊着:
“各位都散一散,让出一条道了!”
“真是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密密麻麻的人和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手指头也开始麻了,呼吸也越加困难,可还是要强撑着跟他搭话聊天。
“我也不清楚呢,大家在之前明明只是把我当成孩子而已,只是在尽职尽责的驱赶那些东西,不让他们被吃掉和消失罢了,结果婚丧嫁娶,事事都要开始与我商量,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沉重的压在我身上啊。”
手却被他给紧紧牵上,强烈的不适感瞬间烟消云散。
人群中也顺势传来一阵属于少女们的哀叹和惊呼,看来他也相当受小姑娘们的欢迎啊,脸上的伤疤和不同于人的身躯,并未让其产生什么隔阂。
“对了,之后你们就如同我今天早上所说的,以后就都在那里集合吧,保护村庄,还有这里的人,仅仅只有我还是不够的吧。”
“是!”
被告知的少年少女们虽然身体还维持着原有的动作,可眼睛里的喜悦都要具象成星星了。
“那我们走吧。”
人群一直到村口才散去,村口的牌坊多出两个人,身上穿着不知道是穿着是牛还是马制成的软甲,手上握着根长矛,尖端镶嵌着青色的宝石。
不过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还在穿着这种的话,真的能忍受吗?感觉要热死了。
“您是要离开这里吗?”满脸都在冒汗的门卫齐声问道。
“是的,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暂时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现象,话说,您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换班吗,穿着这个真的太热了。”
“只是很抱歉,早上匆忙就安排你们干这种事,今天或者明天我会好好跟你们安排的好的,还请你们再忍受一下吧。”
“不不不,我只是抱怨一下了,您不必这么诚恳的。”门卫两人突然慌张起来,连连摆手,用比城门角还硬的方法,尝试转移话题。
“对啊,对啊,话说你们身后的那个孩子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吗?”
齐刷刷的向后看,是那位接待了自己的那名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哎?”
“我只是来看看您和这位客人,毕竟如果不是我的话,您和客人就不会……”少女内疚的低下脑袋。
“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话了吗?”鲛人少年如同长辈一般,抚摸着这个看上去与应该他同龄人的脑袋。
“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疏忽啊。”
“没事的,我可以自己解决的,只是这群家伙,一没了您就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话上都带上了些许哭腔。
“啊,这的确是我的疏忽。”少年的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只能慌张的抹去她的连绵不断的泪水。
“我似乎是将大家管得太好了,才会导致了这种情况频发吧。”说出去的安慰人的话,参了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总而言之,谢谢你小姑娘,乖乖回家等着吧,有我在,我们一定都没事的,我保证,别内疚了,小脸都哭花了。”
最后撸上几把小姑娘的头发,女孩子终于平复了好了心情,站在牌坊边,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在一个转角后,彻底不见。
现在这个紧紧牵着自己的手,如同残破的太阳般的鲛人少年,紧绷着神经,鱼鳍耳朵不停地颤动,金色的眼珠睁得大大的,竖瞳如同猫咪一样,在暗无天日的高耸入云的黑色森林里,变成了尽可能汲取光芒的圆形。
脚下的土地也崎岖不平,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不知道提到什么东西,可面前的家伙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只是无声的向前走,凝视着前方。
“不要去想脚下是什么,不要去想这片森林里有什么,只要去想我就好,只要想着我就好。”是他模糊到极致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是面前的家伙在说话吗?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周围的东西也开始模糊了吗?
“可是你的名字都没告诉给我呢,我该怎么去想你,该怎么联系你,怎么感知你?”感知不到自己是不是张了嘴,感受不到喉咙和声带的震动。
“可是,我不能——”耳朵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叹息。“算了,告诉你也无所谓吧,我的名字是…”
“我得给你起个好名字才行。”视线突然高亮,先前模糊不清的样貌,只能看清,感知到动作的场景突然清晰可见。
是一个妆容十分奇异的少年,将自己抱了起来,举高高。
一只眼睛,被齐排的绿的发黑的刘海遮住,另一只可见的眼睛,居然是鲜亮的粉红色,瞳孔更是奇异的,是白色十字架。
活脱脱一副,活在自己小时候看过的动漫里的人物,听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可光听到就感到发自真心的开心,和先前梦中之人是统一的存在吗?
“举高高哦,很开心吗?连你的小尾巴都翘起来了。”视野里多出来金色的三瓣鱼尾,
“既然你是亲水的鲛人,你的名字里得带着‘水’的含义。”
“虽然你很小,但一直都很有劲呢,那么就希望你比我勇敢些吧,再勇敢些吧。意志坚定到什么都不会害怕。不过,如果伤心的话也是可以来我这里躲一躲。”
“那就叫‘涌’吧,刚好就念起来也是勇气的‘勇’呢,我还真是聪明啊。”
自己再次翘起尾巴,希望能感受到触碰到他的脸颊是什么感觉,而‘祂’插在自己腋下的双手,让自己没法触碰到,只能“咿咿呀呀”的叫着,来抗议这种不公。
于是胖乎乎的脸颊得到了一个吻,自己终生都不会忘记的——
“醒醒啊,小家伙,我们到地方了哦!”
再次睁开眼睛,视线里满是鲜亮的天空和翠绿的森林,像是孩童用蜡笔涂抹出的童话世界,与之前那阴暗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别。
“这里就是,这里是哪里?!”手底下的青草柔软多汁,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闪着光的小精灵,呼吸一口,身体都会涌入一股力气。
“这里是我可以每次见到‘祂’的地方。”涌抱着手臂,依靠着闪着亮光的湖泊,一旁的一棵大树。
喘着粗气,身上的各色的绷带渗出红色,这只能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战斗。
“我都不知道下次能不能进来,看来成功了。”笑容在他的脸上,咧出一个诡异的长度,鲨鱼般的尖锐牙齿也漏了出来。
“那要才能见到你的母亲?”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再用另一只按住,这样才能靠近涌,并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
“我也不知道。”涌靠着树缓缓滑落,树上蹭上了一条不小的,棕色的血迹。“也有好几次,我等到这里变回原来的样子,也没能见到‘祂’。”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等着吗?”这家伙身上可怖的伤,自己不能贸然去做任何事,只能尽可能让他多多休息,甚至在他承受不了时,将他——
摸了摸腰部那柄枪,正发着炽热的温度。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那里的湖畔看看。”伸出指头指明后,它便立刻垂了下去,和脑袋一起。
“我现在好困啊,妈妈你为什么还不来啊?”
心里真的很想去仔细去看看这孩子现在有没有事,明明他帮里自己那么多。
但自己没有。
只是按照他指的方向开始狂奔,不断地狂奔,像是要把一切都抛掷脑后,在那足以淹没的愧疚吞噬自己之前。
“得尽快找到那个家伙,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心中不断默念着,都没注意的自己早就走进了湖里,压倒了湖边的芦苇与香蒲,在湿润的土地踏出一条划痕,空气中腾起的温热的水蒸气,不似桑拿房一般令人燥热,不是现实那样冰冷,这湖水也温热着,要从中诞生出什么。
一抹红色便从中慢慢晕出,一个东西也从中缓缓浮起,是一张脸,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这张脸自己刚刚就见过,和这张刚刚才亲吻过自己脸颊的嘴唇,苍白的如同一个死人,有着奇异瞳孔的一只眼睛,没有如正常人一般散射掉,这家伙仿佛还活着,还在死死的盯着自己。
这具尸体带给自己的冲击,或者说,还怀着,这是这家伙也许还没死亡的想法,那么试探般的询问一下,应该也没事吧。
“喂,你,你还活着——”
“这位小姐,能否劳烦您让一下呢?”
最轻盈的银铃与厚重的牛皮书籍糅杂在一起,才会产生这种质地的声色,绝大部分是温柔的告知和请求,混合了细微到差点就无法感知的警告。
仰起脑袋看向声音的来处,即使被黑色的纱裹住了双目,这是你此生都未曾见过,今后也再也不能见到的俊美脸庞,头发和中式长袍是从白茫茫的雾气做就的吧。
脸上的笑容仿佛从他出生时就烙印在他的脸上,他能轻易的运用这武器,让再有戒心的人动摇,再凭借这一细小的裂隙,撬动任何心的防线。
“拜托您了,我得赶紧打捞出这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