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是个优秀的编曲人，但他终究不是依然。那个什么鬼乐队不需要优秀的编曲人，她们只需要依然。小刘一直到第二张专辑完成她才意识到这点，那事儿发生在一个冬夜。小刘她们在那时候已经有了些名气，那算个美好时光，她们不再奔波于生计，不再痛苦于未来。她们蜗居在那个地下世界中，好歹能喘口气。不过遗憾，她们很快就失去了快乐。

灵感枯竭了，时间变快了。时间被次要的事填满，小刘不想演出了。她觉得演出夺走了太多时间与精力，她写不了歌了。琦琦还是不开心，尤其是小刘不写歌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到小刘房间看她写歌，有时候又会因为小刘不写歌外出大喝一通。小刘知道琦琦没有疯，至少还没有，疯了她就不会来她房间。她只是把她们所都在经历的不知所措与所有混乱都展现了出来，仅此而已。

她也觉得自己要疯了，再写不出东西她一定会疯。那时候乐队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所有人都有些疲倦，连煤团都有些疲倦。有人想要拆散她们，小刘接到了好几个邀请，她全部都拒绝了。她有态度要表达，她有尊严，她要写出比第一张专辑更加优秀，更加严肃的态度，来表明她们存在的意义。于是她把自己关了起来；她还是来了排练，来了演出，但她不在那里。

她总是在思考，在思考如果人生只剩五天她会做什么。想多就没了头绪，因为她意识到五天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她给了自己更多的时间，10天，20天，1个月，1年，2年...她发现无论多久都无济于事，时间怎么都不够，怎么都会背叛她。无论给她多久时间都什么都完成不了，她把空洞的字写成了歌词，把空洞的歌词写成了歌。听众都很喜欢，因为老杨的编曲很优秀。有些人说她们具有开拓精神，具有实验精神，但小刘不那么觉得。她讨厌死了那些歌，更不愿意承认是她写的。

有一次排练开始了，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唱歌。是琦琦提醒的小刘，因为她代替小刘唱完了一句。小刘没想到那是她的歌，她觉得反胃，于是就一口闷了很多伏特加。后来她喝吐了，第二天一早又吐了。她想起来自己说过那样的话，而那个未来正在发生。她觉得害怕，所以她就更努力写歌。她把demo都交给老杨，老杨每次都能给出建议。

老杨对于小刘表示了尊重，小刘却不屑于那样的尊重。她还是喜欢依然，她喜欢依然的眼神，喜欢依然的苛责。她喜欢依然在对那些垃圾的不屑一顾，又喜欢依然在听见糟心音乐之后的趋于享受的表情。她喜欢她喝醉的眼神，喜欢她柔软的肩膀。小刘想依然了，她想要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起喝伏特加。她想她了，想她那些不够优秀的曲子，以及疯狂边缘的爱。

在专辑完成的夜里，她终于听完了一整章专辑。那一刻她终于弄明白了琦琦，原来那个什么鬼乐队早就散了。在依然死去的那一刻就散了。她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不可能再在一起玩音乐了。她们只能分道扬镳，去到各自该去的地方。或许很多年后，当她们不再有尊严，不再在乎态度以后还会一起歌唱。但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结束了。属于她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琦琦没有疯，她最清醒，最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看透了真相所以悲哀；她爱小刘所以弹吉他。她不可能阻止解散，谁都不可能。鲫鱼拼了命去挣扎，最后死在没有水的陆地上。现实总是残酷，所以许多人爱做梦。鲫鱼就是爱做梦的那一类。她的理想主义最后一定会让她痛苦，所以琦琦代替她痛苦。

小刘明白了，小刘全部都明白了。她把所有人都叫来，叫到了那家火锅店。鲫鱼还是讨厌那里，小刘也知道。她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因为那火锅店实在太吵了。 她们吃了半饱又去了烤串，那家烧烤店小刘还记得，它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很多乐手都喜欢那儿。小刘觉得地儿对了，于是她拿出一瓶伏特加。

大伙都喝了一口，小刘先没有说解散。她放了刚刚录好的第二张专辑，夸奖了老杨。她称赞他真是个好编曲人，这种曲子她一辈子都写不出来，这个问题让大家都沉默了包括老杨。其实大家都知道小刘想要干什么，她们也早就遇见了。那是一张死去的专辑，它已经没有了价值，甚至连存在都没有必要。她们敢肯定那张专辑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尤其是那个编曲大部分人都会喜欢。

可她们不是为了被喜欢而玩音乐，她们可以被所有人讨厌，被所有人唾弃，可她们不能少了一些态度。她们迷茫了，她们再也不能在迷茫的夜里完成一次创作，再也不能在没有疼痛的音乐里找到尊严。她们再也写不出挑战生命意义的歌词，再也写不出那些令人不悦且咬牙切齿的旋律。她们已经沦为了世上无数平庸藩篱一般，令人厌恶的歌手。她们的音乐已经死去了，随着依然一同，散落在了黑暗的夜里。

在沉默中，小刘开口了，她说。“解散吧，我的朋友，解散吧，我亲爱的一起热血过的朋友们。我们苦苦挣扎在维持这个狂欢，但黎明终将会来临。在黎明前，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已经失败了，明天的曙光不属于我们。我们再也看不见曙光了。我想，现在是时候了。让我们为我们这一年多以来，这些操蛋乐队生活干上一杯，再然后让我们分道扬镳，不再有了关系。”

她没能举起酒杯，就像其他人一样。老杨点了根烟，丢了点钱就走了。看来他已经失望了。他给小刘发了个消息，上面是那个专辑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当我送你了。他补充。你要是哪天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在那之前你们就尽管过你们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家家吧！小刘没有理睬他。

她连这条消息都是一年之后才看见，就连看见也是偶然。那时候她已经回了老家，在哪里她靠着卖出去的专辑勉强度日。她也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或许以后能做个音乐老师，又或许去北方城市在试一次。但那时候她还是很累，还没能想明白，于是她很久都没有回答她，或许很多年以后会。但那时候谁又知道呢。

反正他走了小刘也不关心，他本来就是后来者。剩下的人都盯着酒杯，她们没有喝小刘也不动。她们就盯着洁净的伏特加，一言不发。她们都期望这个夜能再慢一点，再多呆一会儿，因为马上就要散场了。琦琦这时候说话了，她说了一个故事，里面有很多伟大的乐队。她说起那些颠沛流离，说起那些伤感痛苦，说到高潮连老板都停下了手中的烤串。

所有人都在听故事，她们沉醉其中，沉醉于摇滚乐之外的现实世界。然后小刘发现。对啊，她们也可以完成一次绝唱，她们也可以去到一个大厦顶上，去把那些有价值的与没有价值的歌都唱个一遍。再然后她们就给世界竖中指，给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竖中指。其他人都觉得她说得太对了，就都同意了这个说法。

琦琦问小刘还发不发专辑了。

小刘回答是。“解散了我们就发。发一张与我们无关的专辑，一张与时代，与任何人都无关的专辑，它既然没有意义。他就不应该属于我们，我管他那个姓杨的怎么想我就是这么想的。”

琦琦抱住了小刘，然后举起了酒杯。

“这才他奶奶的像你做出来的事情，就像你说过你的音乐是不属于你的一样。少了依然它就不属于任何人了。现在让我们喝个痛快，纪念那个自以为的去死的臭**，然后纪念一下这场就要结束的派对吧。你知道的这个大城市，根本没有派对！”

于是当小刘她们从天台上赶走后，她们解散了。后来人们疯了一样的去抢那张专辑，但派对早就在那个漫漫长夜中结束了。